2019年的夏天,北京的热带着股黏腻的韧劲,哪怕到了后半夜,空气里还飘着柏油路被晒化的味道。
我当时住在顺义区,离空港医院隔着两条街,走路十五分钟就能到。选择把快递寄到医院后门的丰巢柜,纯属无奈——
小区里的快递柜总被塞满,而空港医院那组柜子藏在后门内侧,位置偏,用的人少,成了我私藏的“快递驿站”。
医院后门平时没什么人走,除了偶尔有送标本的医护人员,大多时候只有风吹过铁门的吱呀声。丰巢柜就嵌在靠墙的位置,旁边是一排落着灰的长椅,再往里走二十米,隐约能看到一栋独立的小平房,墙皮斑驳,窗户总是拉着厚厚的蓝布窗帘。我后来才知道,那地方是医院的太平间。
但当时我对这些浑然不觉,只觉得那条路安静,适合深夜下班后来取快递。
毕竟我在互联网公司上班,加班到十一二点是常态,和同事聚餐结束往往就过了午夜,取快递成了回家前的最后一道工序。
出事那天是周五,部门庆功宴散场时己经快十二点了。
我揣着手机,借着酒劲往医院后门走,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的树叶子一动不动,连虫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慵懒。
快到后门时,我习惯性地加快了脚步——那扇铁门平时虚掩着,伸手一推就能进去,丰巢柜的屏幕在夜里会亮着微弱的白光,像颗安静的星星。
可那天走到门口,我却愣住了。
铁门没锁,但门内多了个东西。
一个保安岗亭。
那是个刷着绿漆的铁皮亭子,看着有些年头了,边角的漆皮卷起来,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壳。
岗亭里亮着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透出来,在地上投出一块模糊的光斑。
更让我意外的是,岗亭门口站着个保安。
他穿着深蓝色的保安服,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衣服看着不太合身,肩膀那里空落落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种不正常的青白。
我当时酒意消了大半,心里嘀咕:这地方啥时候加了个岗亭?
我没多想,毕竟医院安保升级也正常。
我走上前,习惯性地想推门,那保安突然动了。
他往前挪了半步,正好挡在铁门前,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不能进。”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又哑又涩,听不出年龄。
我愣了一下,指了指里面:“师傅,我取个快递,丰巢柜在里面。”
“下班了,不让进。”他还是那句话,头没抬,手却背到了身后,像是在攥着什么。
我有点不耐烦。
住这大半年,后门从没管过,别说半夜,就是凌晨来取快递都畅通无阻。“师傅,这后门平时没人看啊,我取个快递就走,一分钟的事。”
他没说话,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像尊生了锈的雕像。风从旁边的巷子钻进来,带着股消毒水和腐烂树叶混合的怪味,吹得岗亭顶上的铁皮哗啦作响。我借着路灯的光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他的保安服领口处有块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是不是新来的?”我试图缓和语气,“之前真不用登记,我常来的。”
他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帽檐的阴影里,我只看到他下半张脸,嘴唇很薄,颜色是死灰的,嘴角好像还挂着点什么,黏糊糊的。“规定,”他说,“十二点后,闲杂人等不许进。”
他说话的时候,我没闻到酒气,也没闻到烟味,反而有种……
像是福尔马林混着土腥的味道,从他身上飘过来。那瞬间,我酒彻底醒了,后脖颈子有点发毛。
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可能是他过于僵硬的动作,可能是他那没起伏的语调,也可能是这凭空出现的岗亭本身,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行吧。”我退了一步,“那我明天再来。”
他没回应,又低下头,恢复了刚才的姿势。我转身往回走,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走出老远,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岗亭和保安的影子缩在一团,像块钉在地上的污渍。
回家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打开手机,翻出之前取快递拍的照片——因为丰巢柜偶尔会出故障,我存过几张截图,背景里只有铁门、丰巢柜和那排长椅,别说岗亭,连个保安的影子都没有。最近的一张是三天前拍的,清清楚楚,后门空荡荡的。
难道是半夜突然加急安装的?可哪有半夜建岗亭的道理?
越想越觉得奇怪,我甚至打开地图,街景模式里的空港医院后门,确实只有一道铁门,连个像样的门卫室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我被闹钟叫醒,头还有点沉。
想起昨晚没取的快递,我洗了把脸就往医院跑。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保安,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走到后门,我又一次愣住了。
哪里有什么岗亭?
铁门还是虚掩着,和往常一样。丰巢柜安安静静地嵌在墙上,屏幕黑着。旁边的长椅落着几片叶子,地上空荡荡的,连块多余的水泥印都没有。昨天晚上那个绿漆岗亭待过的地方,只有一片和周围没什么两样的地面,甚至连草都没被压坏。
我站在门口,脑子有点懵。难道是我昨晚喝多了,看错了?
可那岗亭的锈迹、保安的声音、还有那股怪味,都清晰得像是刻在脑子里。我推开铁门走进去,特意在周围转了转。地面是普通的水泥地,没找到任何岗亭安装过的痕迹,没有螺丝孔,没有油漆印,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场醉后的幻觉。
丰巢柜的屏幕亮了,我输入取件码,箱子弹开,里面是我买的几本书。拿到快递,我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我决定去问问医院的人。
穿过后门那条小路,往前走到门诊楼,我拦住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是护士的姑娘,问她:“您好,请问医院后门是不是昨晚加了个保安岗亭?”
姑娘愣了一下,摇摇头:“后门?没有啊,我们医院后门一首没设岗亭,就一道铁门,平时都没人管的。”
“可是我昨晚十二点多来,有个保安拦着我不让进,就在门内那个位置,还有个绿漆的岗亭。”我指着后门的方向。
姑娘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不可能吧,我们医院的保安都在正门和住院部,后门从来没安排过人。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后门往里走是太平间,平时除了专门的工作人员,很少有人去那边,怎么会在那儿设岗亭?”
太平间这三个字让我心里一凉。我之前只知道那片有栋小平房,从没细想过是干什么的。
“会不会是临时加的?比如昨晚有什么事?”我追问。
“不可能,”姑娘很肯定,“我们医院的安保安排都是固定的,要是加岗亭,肯定会通知我们。而且我昨天值夜班,凌晨一点多还去过后门那边的药房拿药,根本没看到什么岗亭和保安。”
她的话像块冰,顺着我的脊椎滑下去。我站在原地,看着门诊楼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保安,那个岗亭,难道真的是我幻觉?
可不对。
我清楚地记得他说的话,记得他衣服上的污渍,记得那股奇怪的味道。更何况,岗亭那么大一个东西,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又消失?
我不甘心,又去找了门诊楼的保安室。里面坐着个五十多岁的保安,正在看报纸。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完皱起眉:“小伙子,你确定没看错?我们后门真没岗亭,也没安排人。”
“千真万确,”我急了,“就是个绿漆的旧岗亭,保安穿深蓝色衣服,说话挺哑的。”
老保安放下报纸,打量了我半天,突然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个岗亭……是不是看着特别旧?绿漆掉皮,门口站着的人脸色不太好?”
我心里一紧:“对!您见过?”
老保安却摇了摇头,眼神有点复杂:“我在这儿干了快十年了,没见过。不过……”他压低声音,“前几年听老同事说过,大概是五六年前吧,后门那边确实有个岗亭,也是绿漆的,后来因为没人用,就拆了。守岗亭的是个老保安,姓王,有天早上被发现死在岗亭里了,据说是突发心脏病。”
我的呼吸顿了一下。
“那老王一死,岗亭就拆了,”老保安继续说,“之后就没人再提过这事儿。不过有时候值夜班的同事说,偶尔深更半夜往后门那边看,好像能看见点影子,像是有个人站在那儿……但谁也没敢走近看。”
他的话让我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五六年前的岗亭?死在岗亭里的保安?
我突然想起那个保安僵硬的动作,想起他青白的皮肤,想起他领口那片深色的污渍。还有他身上那股福尔马林混着土腥的味道——太平间就在旁边,那味道,不就是……
“您是说,”我的声音有点发颤,“那地方可能……”
老保安没接话,只是摆了摆手:“小伙子,别想太多,可能就是你眼花了。以后别大半夜去后门了,那边阴气重。”
我拿着快递,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阳光很烈,晒得人皮肤发烫,可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如果老保安说的是真的,那我昨晚遇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那个死在岗亭里的老王?他为什么要拦着我不让进?
我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昨晚我转身离开时,好像看到岗亭的窗户上贴着张纸,当时没看清,现在回想起来,那纸上的图案,好像是张……讣告?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敢去后门的丰巢柜。有新的快递寄到,我也特意让快递员改了地址。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窗外有人影,一闭眼就是那个绿漆岗亭,还有那个低着头的保安,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重复:“不能进……闲杂人等不许进……”
一周后的一个深夜,我加班回家,鬼使神差地又绕到了医院后门。
铁门还是虚掩着,丰巢柜的灯亮着,旁边的长椅空着。
没有岗亭,也没有保安。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丰巢柜的白光映在地上,周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走到丰巢柜前,随便输了个错误的取件码,屏幕弹出“取件码错误”的提示。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太平间的方向吹过来,带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土腥的味道。
我猛地回头,看向铁门的方向。
空无一人。
可我分明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我没敢再多待,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后门。
跑到大路上,回头看时,医院的后门隐在树影里,像一张紧闭的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那个丰巢柜。哪怕后来搬家,离空港医院很远了,偶尔想起那个午夜的岗亭,想起那个低着头的保安,后背还是会一阵发凉。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或许真的是幻觉,或许是那个死去的老保安,还在坚守着他的岗位。
只是我常常会想,他当时拦着我,是不想让我进去,还是……不想让里面的什么东西出来?
那个问题,大概永远没有答案了。
就像空港医院后门那条寂静的小路,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每个深夜里,沉默地注视着过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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