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油纸,像是块烧红的炭,揦在林秀的手心里,滋滋地冒着烟,烫得她心尖子首哆嗦。
一整天,她都丢了魂似的。刷洗血布时,碱水溅到脸上都觉不出疼;吃饭时,糙米饭嚼在嘴里像沙子;夜里躺在草褥子上,眼珠子瞪得溜圆,耳朵支棱着,捕捉着外头任何一丝骡马、车轮的动静。
“狗洞……”
“下次车来,钻。”
这六个字,比阎王爷的催命符还吓人,又比黑夜里划着的火柴头还勾人。洞在哪儿?多大?能钻过去吗?外头是啥?钻过去之后咋整?叫人逮住了咋办?……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撕扯,扯得她脑仁生疼。
她不敢把那要命的油纸包藏在身边,最终心一横,趁着去茅房的工夫,偷偷将那截铅笔头用石头碾得粉碎,扬进了粪坑。那张纸,她反反复复看得快烙进眼珠子里后,也一点点撕碎,和着唾沫硬咽了下去。纸片子剌着嗓子眼往下走,留下一种绝望的涩味。
做完这些,她像被抽了筋,后背蹭着冰凉的土墙,出溜到地上,半天才喘上那口气。
等待熬得人油尽灯枯。每回运煤车的吱呀声传来,都让她浑身肉皮子一紧,气都喘不匀实。她开始更仔细地瞅北墙根儿,特别是墙旮旯。可任她咋瞅,那墙都严丝合缝,夯得死硬,根本看不出半点破绽。
她甚至疑心,那纸条是不是个套,专等着她这傻耗子往里钻。
首到第三天夜里。
天阴得沉,没月亮,只有探照灯的光柱子像鬼爪子似的在黑暗里来回挠。运煤车的吱呀声和往常一样,在凌晨人最乏的当口准时响起来了。
林秀和衣躺着,听见声儿,像被针扎了腚似的猛地坐起来。同屋的女人翻了个身,咕哝了句梦话。
她心口像揣了面鼓,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口,眼珠子死死钉在窗外。
一切瞧着和往常没两样。骡马的影子,车板的轮廓,兵油子模糊的身影在煤灰弥漫里晃动。
可突然,靠近墙根的那片黑地里,好像有啥东西动弹了一下!轻得很,就像一块影子自己滑了一下!
林秀屏住气,几乎把脸摁在了冰凉的木门板上。
探照灯的光柱子扫过去了。就在光柱子刚挪开、黑暗重新吞没墙根的那一两秒工夫——
她瞅见了!
根本不是什么能爬过去的“洞”,而是紧贴地皮的一块砖头,好像被啥东西从外头顶了一下,极其轻微地向外凸起并挪开了一条窄缝!那缝黑咕隆咚的,撑死一巴掌宽,一乍高!别说钻人,耗子钻都得卡住!
这就叫“狗洞”?!
林秀的心霎时凉了半截。这咋可能钻得过去?
就在她心凉透了的工夫,更吓人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个黑乎乎、干巴瘦的影子,像没了骨头似的,紧贴着地皮,以一种蛆虫蠕动的架势,竟然真就从那一道窄缝里一点点“挤”了进来!
快得吓人,统共也就三西秒。那人一进来,那块活络的砖头立马被从里头推了回去,严丝合缝,就像从来没动过。
进来的人影一落地,立马缩成团,滚进墙根最深的黑影里,一动不动,跟墨汁融一块了。
林秀死死捂住嘴,生怕牙磕出声儿。她的心咚咚地砸着腔子,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那是个啥人?他咋做到的?他挤进来干啥?
没容她细琢磨,探照灯的光柱子又扫了回来,掠过那片刚刚消停的墙根,屁也没照见,又挪开了。
运煤车的声儿渐渐远了,一切好像又回了原样。
但林秀知道,有啥不一样了。这堵吃人的高墙,不是铁板一块。有一条她想不明白的、藏得极深的缝,真格存在着。
第二天一整天,林秀都五脊六兽的。她忍不住一遍遍偷瞄北墙,想找出那个“挤”进来的人影的蛛丝马迹,可屁也没有。那人就像一滴水落进河里,没影了。
她心里又怕又冒出一丝荒唐的指望。那个洞……那个她本来以为绝无可能的窄缝……那个干瘦身影的蠕动……
一个疯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头。
也许……也许她也能行?
这念头一出来,吓得她浑身一激灵。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板,虽然不算胖,可也绝谈不上干巴。那缝……
晌午,她趁着刷洗的空,偷偷瞅自己的胳膊腿。连着吓唬带累,她确实瘦脱了相,肋骨一根根支棱着。
可是……就算瘦,又能咋样?难道真要像没长骨头那样……
晚上,她躺在草褥子上,烙饼似的翻腾。脑子里一会儿是那张纸条,一会儿是那个蠕动的黑影,一会儿是自个儿卡在墙缝里、叫探照灯照个正着的吓人场面。
后半夜,运煤车的声儿又隐隐约约传过来了。
这一回,林秀没立马起来。她死死咬着嘴唇,心里头像开了锅,滚水翻腾。
去,还是不去?
钻,还是不钻?
那点指望细得像风吹就能灭的灯苗,而栽了的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冷汗溻透了她的破衣裳。
最终,她猛地坐起身,手心里掐的都是冷汗。
她瞅了一眼窗外墨汁似的夜,和那偶尔划过的、冰凉的探照灯光。
然后,她开始用一种近乎自残的劲儿,拼命地、悄没声地扭动自己的身子骨,尝试着学记忆里那个黑影的架势,把肩膀、胯骨往各种不可能的角度收缩、挤压……
草褥子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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