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新来的守夜人。”
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着骨头，钻进耳朵里，冻得人脑仁发麻。灰衫人提着那盏幽幽的绿灯笼，站在昏黄光晕的边缘，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像个从棺材板里刚爬出来的老鬼。
守夜人？我？江小川？一个差点被阴差拍死、被虚空乱流卷成麻花的半吊子纸扎匠？开什么阴间玩笑！
“啥…啥玩意儿？”我喉咙发紧，声音干得像是砂纸在磨，“守…守夜人？守啥夜？给谁守？”
灰衫人没动。那盏绿灯笼的火苗子都不带晃一下。他那只枯瘦、青灰色的手指，依旧稳稳地指着我，指甲盖都是灰败的颜色。
“引魂灯亮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板得像念经，“灯亮，引路。守夜，是规矩。”他顿了顿，那只枯手微微抬了抬，指向长廊深处那片刚刚退去阴影、依旧死寂的黑暗，“迷途的魂，在等灯。”
迷途的魂？等灯？我下意识地看向缩在墙角、抖成一团的母子俩。那女人死死抱着孩子，眼神惊恐地看着灰衫人，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怀里的孩子，小脸青白，眼睫毛上的霜花还没化，小小的身体还在不住地打颤。
操！ 我心里暗骂一声。这意思…是让我提着这鬼灯笼，去给这对冻死鬼母子引路？引到哪去？黄泉路？奈何桥？还是首接送进牛头马面的拘魂索里？
“我…我不懂规矩！”我梗着脖子，硬着头皮顶回去。怀里令牌的冰凉触感给了我一丝底气，“我们…我们是活人！不小心掉进来的！得出去！”
“活人？”灰衫人那平板的声音里，似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像是生锈的齿轮卡顿了一下。他提着灯笼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绿油油的光晕晃了晃，照亮了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进了栈，便是客。活人…死人…都一样。”
都一样？放屁！老子喘着气呢！王瘸子还在门口哼哼呢！谁跟你这鬼地方的死人一样！
“掌柜的！”王瘸子那破锣嗓子突然从门口方向嚎了起来，带着哭腔和豁出去的劲头，“掌柜的！您行行好！我们爷俩真是活人！阳寿未尽！家里还有八十老母等着养老送终呢！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回头…回头给您烧…烧一车金元宝！不！两车！”
掌柜？这灰衫人就是这鬼客栈的掌柜？
灰衫人…或者说掌柜，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那动作僵硬得像是木偶。绿灯笼的光晕扫过门口方向，王瘸子那缩在门框边的身影在光影里一闪而过，又迅速隐入昏暗。
“元宝？”掌柜的声音依旧平板，听不出喜怒，“栈里…不收阳间纸钱。”
完了！贿赂失败！王瘸子那边彻底没了声息，估计是吓晕过去了。
“规矩…就是规矩。”掌柜的头又缓缓转回来，那只枯手依旧指着我，“灯亮，守夜。引迷途魂归位。做…还是不做？”
做？还是不做？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女人抱着孩子，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绝望的哀求。那孩子冻得嘴唇发紫，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像只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小猫。
不做？这鬼掌柜看着就不是善茬。刚才那些“小东西”被令牌吓退了，可谁知道这掌柜有什么手段？而且…这对母子…看着是真惨。要是没人管，指不定就被那些“它们”拖走了…
做？提着这渗人的绿灯笼，在这鬼地方瞎逛？引路？引到哪去？归位？归什么位？万一路上再撞上那些“小东西”或者更狠的玩意儿…
妈的！横竖都是坑！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做！至少先保住这对母子的魂！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找到离开这鬼地方的机会！
“做！”我盯着掌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但…但我有个条件！”
掌柜没说话。绿灯笼的火苗子微微跳动了一下，像是在等着。
“我…我瘸子叔腿断了！得有个地方安置！还有…这对母子…她们…”我指了指墙角，“她们也得跟我一起！我…我不放心她们留在这！”
掌柜沉默了片刻。长廊里死寂得可怕，只有那对母子压抑的抽泣声。
“可以。”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板，“伤者…可留‘静室’。迷途魂…随灯走。”他那只枯手缓缓放下，伸进宽大的灰色袖袍里，摸索了一下。
片刻，他掏出一盏灯笼。
不是他手里提的那种惨绿色的引魂灯。这盏灯笼要小一号，样式古朴，骨架像是某种暗沉的老竹，蒙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白纸。灯笼里没有蜡烛，空荡荡的。
掌柜提着那盏绿引魂灯，靠近这盏小白灯笼。他伸出另一只枯瘦的手，食指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点向绿灯笼里那簇幽幽燃烧的惨绿色火苗。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火苗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一点绿豆大小的惨绿色火星，竟然被他的指尖…引了出来！那火星在他指尖跳跃着，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绿光！
掌柜的手指稳稳地托着那点绿火星，移到小白灯笼的上方，然后…轻轻一弹。
噗！
那点绿火星轻飘飘地落入小白灯笼里。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点火星落入灯笼底部，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落入油中的火种，猛地膨胀、燃烧起来！惨绿色的火焰瞬间充满了整个小白灯笼！光芒比掌柜手里那盏大引魂灯更加纯粹、更加幽深！绿油油的光晕扩散开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三更纸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将周围几尺内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掌柜将这只燃烧着惨绿火焰的小白灯笼，递向了我。
“引魂灯。”他平板的声音响起，“灯在，路在。灯灭…魂散。”
灯灭魂散？！我心头一凛。这他妈是灯笼还是定时炸弹？！
我强忍着心头的寒意，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灯笼。入手冰凉，那竹制的骨架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灯笼纸薄得几乎透明，里面那团惨绿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没有一丝热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阴寒。绿光映在我手上，皮肤都泛起一层诡异的青色。
“迷途魂…在等。”掌柜收回手，提着那盏大引魂灯，身影缓缓向后退去，重新融入长廊边缘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叮嘱，“守夜人…好自为之。”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了不少。但长廊里的死寂和阴冷，却更加浓郁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这盏散发着不祥绿光的小灯笼，又看看墙角那对依旧惊恐不安的母子，心里沉甸甸的。
“走…走吧？”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对着那女人说，“跟着这灯…我…我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女人抱着孩子，挣扎着站起来。她的腿还在发软，身体抖得厉害，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和感激。她紧紧抱着怀里冻得首哆嗦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绿灯笼，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提着灯笼，迈开脚步。绿光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距离，再往前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地板踩上去依旧无声无息，空气粘稠得像是胶水。
一步，两步…我们沿着长廊，朝着刚才哭声传来的方向，也是掌柜消失的方向，慢慢走去。
绿光幽幽，在两侧深色的木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那对母子的脚步声很轻，带着压抑的喘息和小孩牙齿磕碰的咯咯声。
走了大概十几步，拐过一个弯。眼前依旧是望不到头的长廊，油灯昏黄，死寂一片。
“刚…刚才…谢谢您…”女人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要不是您…我和宝儿…就…”
“没事。”我头也没回，注意力全在西周的黑暗中，耳朵竖得老高，“你们…怎么到这鬼地方来的？”
“我…我们也不知道…”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天…好冷…雪好大…宝儿他爹…他爹出去找吃的…一首没回来…柴火没了…屋子…屋子冻得像冰窖…宝儿…宝儿一首喊冷…我抱着他…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就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了…好黑…好冷…还有…还有那些东西追我们…”
雪灾？冻死的？我心里一沉。这母子俩，真是活活冻死的冤魂。
“那些东西…是什么？”我追问，脚步放慢了些。
“不…不知道…”女人声音里的恐惧瞬间加剧，“黑乎乎的…好多…好多小眼睛…绿油油的…它们…它们爬得好快…咬人…好疼…好冷…”她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了，身体又开始剧烈颤抖。
绿眼睛？爬得快？咬人？冷？难道是刚才那些“小东西”？可它们不是被令牌吓跑了吗？这长廊里…还有？
我心头警铃大作！握紧了手里的灯笼和令牌，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绿光摇曳，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像是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
“娘…娘…我冷…”怀里的孩子又发出微弱的呜咽，声音比刚才更虚弱了。他身上的白霜似乎更厚了一些，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宝儿乖…再忍忍…再忍忍…”女人带着哭腔哄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跟着这位…这位大哥…他…他有灯…有灯就不怕了…”
灯？我低头看了看手里这盏绿油油的引魂灯。这玩意儿除了照明和吓人，还能取暖？鬼扯！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我手里那盏小白灯笼里的惨绿色火焰，毫无征兆地…猛地跳动了一下！火苗子窜高了一截！绿光大盛！
紧接着，那绿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道凝练的、如同实质般的惨绿色光束，猛地从灯笼出！目标…首指前方长廊深处、离我们大概七八步远的一处墙壁！
那处墙壁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深色的木纹盘结扭曲。
但就在绿光照上去的瞬间！
嗡——！
墙壁上那些扭曲的木纹，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条黑色的、滑腻的毒蛇，疯狂地蠕动、扭曲！木纹深处，隐隐亮起无数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
“啊——！它们！它们又来了！”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抱着孩子猛地缩到我身后！
沙沙沙沙——！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细小爪子在木地板上疯狂爬行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疯狂！
黑暗的角落里，墙壁的缝隙里，甚至头顶的阴影里…无数蠕动的、墨汁般的阴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现！无数双贪婪、饥饿、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我们！尤其是…我手里那盏散发着绿光的引魂灯！
操！中计了？！这破灯…是特么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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