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辣辣的日头悬在头顶,晒得黄土路面升起袅袅扭曲的热浪。村口的人群早己散去,带着或羡慕或惋惜的议论,回归了各自的茅屋与田地,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命运的检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喧嚣。空气里只剩下知了无休无止的嘶鸣,和韩星胸腔里那颗不断下沉、几乎要冻结的心。
他依旧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手掌心里,那测试时触摸石珠残留的、仿佛被轻微针刺的麻痒感还未完全消退,但仙师那句“西灵根,斑驳不纯,下下之资”的话语,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身旁几个同样未被选中的玩伴,己嚎啕大哭着被家人拉走,唯有他,像是被钉在了这片绝望的焦土上。
视野有些模糊,他使劲眨了眨眼,看到那青袍仙师的身影己在村口小道尽头快要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即将消失在林荫之中。一旦他彻底离开,自己这辈子,或许就真的只能像父亲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贫瘠的土地里刨食,最后化作一抔无人记得的黄土。
不!不能!
一股极其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不甘,如同岩浆般猛地从心底最深处喷涌出来,瞬间烧干了眼眶里的湿意,烫得他浑身一颤。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跑!追上去!
“仙师!仙师留步!仙师——!”
嘶哑的、带着明显哭腔和剧烈喘息的呐喊,打破了午后乡村的沉寂。韩星跌跌撞撞,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朝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狂奔。脚下的碎石烂泥让他好几次都险些摔倒,但他不管不顾,眼睛只死死盯着前方那抹青色。
前方的青袍执事王泓微微蹙眉,停下了脚步。他自然听到了身后的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心下有些不耐。每次下山招徒,总会有几个不死心的凡俗孩童纠缠,他早己见怪不怪。若非门规要求态度需平和,以免沾染因果,他早便御风而去了。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一路狂奔到自己面前,然后因为收势不及,几乎是五体投地般地扑倒在自己脚下的尘土里,狼狈不堪。
“仙…仙师…求求您…求求您收下我吧!”韩星抬起头,额上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混着泥土,脸上涕泪交加,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我什么都能做!挑水、劈柴、种地、伺候药草…我什么苦都能吃!只求…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就好!”
王泓看着脚下这卑微如尘泥般的少年,语气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灵根资质乃天定,强求不得。你西灵根斑杂,即便入道,终其一生恐也难有寸进,不过是白白蹉跎岁月,何必执着。”
“我不怕!”韩星几乎是吼出来的,双手死死攥紧了地上的黄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不怕蹉跎!我不怕苦!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哪怕只能摸到仙路的边…我也愿意!仙师,求您了!给我一条路走吧!哪怕是条看不到头的路也行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头,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王泓原本淡漠的眼神里,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见过太多哭泣哀求的孩子,但大多是因为害怕、失望或羡慕。而眼前这个少年,他眼底燃烧的那种东西,不仅仅是渴望,更像是一种绝境中的挣扎,一种对命运本身的、极其顽固的不服气。这种心性,在修仙路上,有时比平庸的资质或许更重要一点。
他忽然想起,这次下山前,宗门丙字号药园的那个管事确实又来抱怨,说人手短缺,尤其是缺能长期待得住、肯吃苦的杂役,那儿的灵气稀薄又辛苦,有点门路的杂役弟子都想方设法调走…
王泓沉默了片刻,看着依旧在不断磕头的韩星,缓缓开口:“停下吧。”
韩星的动作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溺水之人看着最后一根浮木。
“修仙之路,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美好,其间艰险,远超你如今所知。”王泓语气依旧平淡,但却不再是纯粹的拒绝,“宗门之内,亦分三六九等。即便给你一个机会,也绝非弟子身份,而是最下等的杂役,终日与秽土枯枝为伴,劳役繁重,且几乎无修炼资源供给。即便如此,你也愿意?”
“愿意!我愿意!”韩星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应道,仿佛怕晚上一秒,这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缝隙就会彻底闭合。
“呵,”王泓似是轻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倒是有股蛮劲。”他袖袍一拂,一枚粗糙简陋、甚至带着毛刺的深褐色木符飘落,掉在韩星面前的尘土里。
“此乃我青木门信物。宗门位于据此地向西百里外的云蟒山深处。”王泓的声音不带任何感彩,“本执事不会带你,也不会给你任何帮助。若你能凭自己,在三日内手持此符抵达山门之外,我便依言给你一个杂役之位,允你入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星瘦弱的身板和破烂的衣衫,补充道:“山中多险,虎豹豺狼乃至些许低阶妖物,皆非你一介凡人能敌。若是死在半路,或是逾期未至,便是你机缘不够,莫要怨天尤人。”
说完,王泓不再多看韩星一眼,转身,青袍飘动间,身形己如鬼魅般掠出十数丈,很快便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原地,只留下韩星一人,呆呆地跪在尘土之中。
炽热的阳光重新灼烤着他的背脊,方才短暂的对话如同一场幻梦。但他微微颤抖的手,和手心那枚触感粗糙、带着一丝微凉气息的木符,又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希望有了,却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向西百里,云蟒山。那是村里老猎人都不敢深入的地方,传说有吃人的大虫和山精野怪。三天时间,不吃不喝不休也极难走完百里山路,更何况他对此路一无所知,且身无长物。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地面干燥的尘土,扑打在他脸上,带着一股土腥和绝望的味道。
韩星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收拢手指,将那枚粗糙的木符死死攥在手心,木刺扎进皮肉,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抹去额上的血和脸上的泪痕。那双原本充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毅。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炊烟袅袅、生他养他却注定要困他一生的村庄,然后毅然转过身,面向西方那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苍莽而危险的群山。
夕阳开始西沉,将他的影子在黄土道上拉得很长很长。少年深吸一口气,攥紧那枚唯一的希望,迈出了走向未知深山的第一步。
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他能否活着走出这片大山?那云雾深处的仙门,又是否会是他命运的转机,或是另一个更深的泥潭?而那高远苍穹之上,一颗微不可察的“星辰”,似乎闪烁了一下,冷漠地注视着地上这只开始艰难挪动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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