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蓉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小翠正端着一盆新换的清水从屋里出来，看到院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动作不由得一顿。
“二小姐？”
小翠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警惕。
沈云蓉脸上挂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亲切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三妹妹在吗？我来看看她。”
不等小翠回答，沈云溪的声音己经从屋内传了出来。
“是二姐姐来了吗？快请进。”
随着话音，沈云溪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二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偏僻的小院来，真是稀客。”
沈云蓉见她态度热情，心中那点因不请自来而产生的局促也消散了。
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翠。
“这是母亲赏的点心，我想着三妹妹最近辛苦，特地送来一些给你尝尝。”
小翠接过食盒，心里却在暗自腹诽。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云溪却仿佛毫无察觉，亲热地拉住沈云蓉的手。
“多谢二姐姐还惦记着我。”
“快，屋里坐，小翠，上我们新得的好茶。”
进了屋，两人分宾主坐下。
小翠很快就端上了茶水和沈云蓉带来的点心。
沈云蓉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虽然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透着一股素雅。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三妹妹，你如今可是府里的大忙人了。”
沈云蓉放下茶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开始了她的试探。
“管着小厨房，又有了自己的采买权，真是了不起。”
沈云溪谦虚地笑了笑。
“哪里哪里，不过是老夫人和父亲抬爱，让我学着做些杂事罢了。”
“比起姐姐们平日里要操心的诗词女红，我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粗活。”
沈云蓉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
“妹妹可别这么说。”
“我听大姐说，你把小厨房管得井井有条，连账目都做得清清楚楚，母亲看了都夸你呢。”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这管账可是一门大学问。”
“那么多人，每天那么多进项出项，光是想想就头疼。”
“三妹妹，你是有什么诀窍吗？”
沈云溪拿起一块点心，递到沈云蓉面前。
“二姐姐尝尝这个桂花糕。”
她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地吃着，仿佛在认真思考沈云蓉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诀窍。”
她咽下点心后才慢悠悠地说道。
“我这个人怕麻烦，就想了个笨办法。”
“我让厨房的管事每天只记一个总数。”
“比如今天领了五两银子出去采买，晚上回来的时候，只要把买回来的东西和剩下的钱凑够五两就行了。”
“至于他具体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我懒得一笔一笔去对，太费神了。”
沈云蓉的眼睛亮了一下。
只记总数，不对细账？
这不就是糊涂账吗？
若是有人在中间抬高某一物品的单价，再用便宜货顶替，总数对得上，但实际上己经贪墨了银子。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漏洞。
沈云蓉心中暗喜，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原来是这样，这个法子倒是省心。”
她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还听说，妹妹找了府外的商贩给你供货？”
“这可得小心啊，外头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用些陈米烂菜来糊弄我们侯府，那可怎么是好。”
“妹妹是怎么查验那些货物的？”
沈云溪喝了口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二姐姐说的是。”
“所以我找的都是熟人。”
“比如给我送菜的那个王大叔，就是咱们府里陈泰队长的远房表亲。”
“有陈队长这层关系在，他不敢乱来的。”
“至于查验嘛，就更简单了。”
她放下茶杯，笑着说：“蔬菜新不新鲜，看颜色闻味道就知道了。”
“肉类也是，颜色鲜亮，按下去有弹性，那就没问题。”
“至于米面粮油，我让他们每次送货都带一小包样品，我看着好，就让他们把剩下的搬进来。”
沈云蓉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却在冷笑。
靠关系？
靠看和闻？
这些都是最表面的功夫。
若是有人用硫磺熏制陈姜，或是用油浸泡陈米，光靠看和闻怎么能分辨出来。
真是个不谙世事的蠢货。
又一个大把柄到手了。
沈云蓉觉得今天的任务出奇的顺利。
她决定再深入挖掘一下人事管理方面的问题。
“妹妹真是聪明，总能想到这些省事的法子。”
她夸赞道。
“不过，管人比管东西可难多了。”
“小厨房里那么多人，总有些爱偷懒耍滑的吧？”
“你是怎么让他们都服服帖帖听你话的？”
沈云溪闻言，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
“二姐姐可真是问到我的难处了。”
“别提了，就说我提拔的那个厨子小五吧。”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
“厨艺是真不错，可就是脾气太倔，仗着自己手艺好，有时候连我的话都敢顶撞几句。”
“为了安抚他，我没少说好话，还把采买单子都给他过目，让他自己定要买什么。”
“真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她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反倒是厨房里那个负责洗菜的孙大娘，人特别勤快，眼力见也好。”
“厨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会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要我说，还是这种老实本分的人用着最舒心。”
沈云蓉将“小五仗技欺主”和“孙大娘是眼线”这两条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她觉得沈云溪真是太天真了。
重用一个告密的下人，却被一个有真本事的厨子拿捏。
这管理方式，简首是错漏百出。
今天的收获，己经足够她在母亲和嫡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
沈云蓉心情大好，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沈云溪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不动声色地反向套话。
“说了半天我的烦心事，都忘了问二姐姐了。”
她笑着给沈云蓉续上茶。
“最近天气转暖，想必大姐姐又在为下个月的百花宴做准备了吧？”
“去年大姐姐一首《咏菊》艳压群芳，今年肯定又要拔得头筹了。”
提到沈云华，沈云蓉立刻来了精神，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那是自然。”
“大姐说了，今年的百-花-宴，瑞王世子也会参加。”
“她早就准备好了，这次的主题是牡丹，她特意请了宫里的教习，学了一支《牡丹仙子舞》，还配上了一首新词，定要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牡丹，舞蹈，瑞王世子。
沈云溪在心中记下了这几个关键词。
“那真是太好了。”
她由衷地赞叹道，仿佛真的在为沈云华高兴。
“有大姐姐在，我们侯府的脸面就有光了。”
她话锋一转，又关心起王夫人。
“看姐姐气色这么好，想必母亲最近心情也不错吧？”
“前些日子，我瞧见账房的钱管事好几次都往母亲的院子里送册子，是不是府里要添置什么大件了？”
沈云蓉没什么心机，被沈云溪几句奉承的话说得飘飘然。
她得意地说道：“你消息还挺灵通。”
“母亲是在核对上半年的总账呢。”
她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凑近沈云溪。
“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
“母亲说，府里有些地方的账目不清不楚，尤其是那些独立的采买渠道，最容易出问题。”
“她打算过几天，亲自带着钱管事，来个突击查账，好好整顿一下风气。”
“特别是像你这样，只记总数不记细账的，更是要查的重点。”
她说完，还自以为是地提醒了一句。
“三妹妹，我这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
“你可得赶紧把账目理理清楚，别到时候在母亲面前丢了脸。”
沈云溪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感激。
“多谢二姐姐提醒！”
“我……我这就回去把账本重新整理一遍。”
“要不是姐姐告诉我，我恐怕真要闯下大祸了。”
沈云蓉看到沈云溪这副慌乱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她站起身，拍了拍沈云溪的手。
“好了，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
“点心也送到了，话也说完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你快去忙你的账本吧。”
沈云溪亲自将沈云蓉送到院门口，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
“二姐姐慢走，有空常来坐。”
沈云蓉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觉得自己今天大获全胜，不仅拿到了沈云溪管理上的诸多错处，还卖了个人情。
沈云溪站在原地，一首目送着沈云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她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小翠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满是担忧和气愤。
“姑娘，您怎么能把那些管账的法子都告诉她？”
“那不是明摆着让人抓您的把柄吗？”
沈云溪转过身，走进屋内。
她端起那杯沈云蓉没喝完的茶，走到窗边，将茶水缓缓浇在了一盆兰花里。
“小翠。”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鱼要上钩，总得给它撒下一些看起来美味可口的鱼饵。”
沈云蓉带走的，是她精心准备的假情报。
而她得到的，却是关于沈云华和王夫人下一步行动的关键信息。
这场看似被动的探访，实则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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