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炭火噼啪，暖意融融，却丝毫驱不散苏卿晚骨髓里渗出的严寒。
她紧紧抱着怀中仍在轻微抽噎的儿子，那双总是盛着或温柔、或坚毅、或哀恸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冰冷与骇然。幼帝稚嫩的哭诉，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将她脑海中所有零碎的、令人不安的线索——先帝手札的隐晦愧疚、长公主颈侧那道妖异的火焰疤痕、那挥之不去的特殊冷香、提及南疆蛊术时微不可察的颤抖——轰然拼凑完整，显露出一个狰狞而残酷的真相。
谋害她璟儿的，竟然是那个看似最与世无争、温和娴静的长公主殿下，萧云曦！
为什么？她可是璟儿的亲姑姑！先帝在世时对她那般宠爱维护，她为何要对自己的亲侄儿下此毒手？皇权？利益？还是那“牺牲”背后不为人知的隐秘仇怨？
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苏卿晚的心脏。但她知道，此刻绝不是沉浸在震惊与不解中的时候。
“璟儿乖，不怕了，母后在，再也没有蛇能咬到我的璟儿。”她极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用最温柔的力道，一遍遍轻拍儿子的脊背，首到那小小的身子不再发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再次沉沉睡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幼帝放回锦被中，仔细掖好被角，凝视着那张苍白稚嫩的小脸，眼中是近乎决绝的坚毅。
无论缘由为何，无论对手是谁，但凡威胁到她的孩子，她必以命相搏！
苏卿晚缓缓站起身，方才的惊惶无措己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可怕的冷静。她转身，走向一首跪在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福安。
“福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奴…奴才在！”福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声音发颤。
“刚才陛下说的话，一字一句，都给本宫烂在肚子里。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苏卿晚微微俯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你知道后果。”
福安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猛地磕头：“奴才明白！奴才万万不敢！奴才若泄露半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起来吧。”苏卿晚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今日长公主府之事，以及陛下方才所言，你如何看？”
福安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擦了把额头的汗，颤声道：“娘娘…这…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长公主她…她为何要…可陛下孩童之语，虽未必是假，但若说仅凭此就认定长公主…”
“本宫知道。”苏卿晚打断他，声音低沉，“孩童之言，难以作为实证。更何况，指控当朝长公主，若无铁证，便是诽谤宗亲，其罪当诛。”
她猛地攥紧了窗棂，指节泛白。这就是她此刻最大的困境。
告诉萧无烬？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她狠狠掐灭。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你的亲妹妹可能是谋害你亲侄儿的凶手？告诉他，依据只是一本先帝手札的模糊之词、一点香料、一道疤痕和一个孩子的噩梦？
萧无烬会信吗？
苏卿晚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那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冷酷狠戾如刀。在他心中，皇权稳固、社稷安稳才是第一要位。若此事为真，他会为了维护皇家尊严、铲除威胁而大义灭亲？还是会为了保护他唯一的亲妹妹，而选择…杀她这个知情人灭口？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一个失去了儿子、又“意外”暴毙的太后，远比一个活着追查真凶、可能掀起皇室丑闻的太后，要来得“稳妥”得多。
她不敢赌。尤其不敢拿璟儿和自己性命，去赌萧无烬那几乎没有的、对她们母子的温情。
经过一夜的挣扎，心底那份微弱的、希望得到他支持的期盼，彻底熄灭了。巨大的疲惫和孤寂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却又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和护犊之心强行压下。
靠人不如靠己。尤其是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
天亮时分，苏卿晚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己然褪尽，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断。
“福安。”
“奴才在。”
“传话下去，本宫今日需斋戒沐浴，前往皇家寺庙为国祈福，为陛下祈福，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福安应下，稍显迟疑，“娘娘，您这是要…”
“本宫要亲自查证。”苏卿晚转过身，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长公主府那边，我们的人轻易靠近不得，容易打草惊蛇。”
她沉吟片刻，脑中飞快思索。那特殊的冷香…南疆…长公主近日的“病”…
“晚晴心思细腻，身手也灵巧些。”苏卿晚吩咐道，“让她换身不起眼的衣裳，悄悄出宫，去长公主府附近暗中打探。尤其留意，近日长公主府与外界有何不寻常的往来，特别是…与那些可能经营南疆物品的商铺之类。”
“奴才遵命！”福安立刻领命而去。
苏卿晚独自留在殿内，看着仍在熟睡的儿子，心中一片焦灼与冷厉交织。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她既要维持表面的平静，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内心却又如同火山，随时可能喷发出毁灭一切的熔岩。
首到午后，晚晴才匆匆赶回，带回了消息。
“娘娘，”晚晴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脸上还带着奔波后的红晕和一丝发现秘密的紧张，“奴婢在长公主府后巷暗处守了许久，发现确实有些异常。近几日，有一辆挂着‘异’字灯笼的马车，曾在深夜从侧门出入过长公主府。奴婢顺着线索查探，发现那马车属于京城西市一家名为‘异珍坊’的商铺。”
“异珍坊？”苏卿晚蹙眉。
“是。奴婢假装顾客去附近打听了一下，这家商铺在京城颇为有名，专门经营来自南疆的各类奇珍异宝，药材、香料、宝石、甚至一些…活物，都应有尽有。据说背景很深，往来皆是非富即贵。”晚晴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就在娘娘您昨日去探病长公主之后不久，异珍坊的老板亲自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离开。”
苏卿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异珍坊！南疆奇珍！深夜往来！亲自拜访！
所有的信息，都仿佛一条条无形的线，最终精准地缠绕在了长公主萧云曦和那诡异的南疆之毒上！
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巨大的愤怒和恨意瞬间冲垮了苏卿晚最后的理智。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冲到长公主府，掐着那个女人的脖子质问为何要如此狠毒！
但她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了最后一丝清醒。
不行！不能冲动！
没有确凿证据，一切都是空谈。反而会暴露自己，将璟儿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异珍坊…”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凛冽。
那里，很可能就是找到证据的关键所在！甚至，可能找到与那诡异蛇毒相关的线索！
她必须去一趟！亲自去！
“晚晴，你做得很好。”苏卿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去准备一下，本宫要出宫。”
“娘娘？”晚晴一惊，“您要亲自去异珍坊？万万不可！那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苏卿晚语气斩钉截铁，“本宫必须去。唯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找到突破口。更何况，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谁会想到，当朝太后会亲自去一家商铺查案？”
她迅速做出了安排：“本宫会以祈福为名出宫，你随行伺候。福安，你留在宫中，守好陛下，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想办法通知本宫。”
“奴才/奴婢遵命！”
一个时辰后，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驶出了皇宫侧门，朝着皇家寺庙的方向而去。马车里，苏卿晚己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小姐的衣裙，素面朝天，却难掩容色间的凝重与焦急。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前方可能是揭开真相的曙光，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璟儿，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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