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漫长而沉默的拥抱。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千年。
窗外漏进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移动，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长、变形，与地上那些破碎的铜镜碎片交织在一起，光怪陆离，一如他们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
苏卿晚的脸颊紧贴着萧无烬的胸膛，隔着层层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以及……那微微的湿濡和尚未消散的淡淡血腥气。那是他刚才情急之下用手攥碎镜片时留下的伤。
这认知让她心头莫名一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悄然滋生。
萧无烬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间尽是她发丝间清冷的幽香。他抱得那样紧，手臂如同铁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生怕一松手，怀中的这份温暖和真实便会如镜花水月般消散。
寂静在蔓延。
方才那场倾尽全力的情绪爆发和不顾一切的拥抱，抽空了两人所有的力气，也带来了一种近乎尴尬的空白。万千心绪在胸腔里翻滚，却都堵在了喉咙口，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苏卿晚先动了动。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退出这个令人窒息又贪恋的怀抱。
萧无烬的手臂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一瞬，才仿佛极不情愿地、缓缓地松开。
温暖的屏障撤离，夜间的凉意立刻侵袭而来，苏卿晚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两人终于分开些许距离，却都默契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苏卿晚低着头，盯着地上那片最大的镜子碎片，里面映出她红肿的双眼和凌乱的鬓发，狼狈不堪。她下意识地想去整理，手指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
萧无烬则偏过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紧绷，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指节处的伤口因此裂开，沁出新的血珠，带来细微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心绪冷静了几分。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你的手……”苏卿晚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哭过后的糯软。
“无碍。”萧无烬打断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但细听之下，却少了几分平日的锋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倒是你……”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她赤着的、险些踩到碎片的白皙双足，以及单薄的寝衣，眉头蹙起，“成何体统。”
这话听着是斥责，却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关切。
苏卿晚没有像往常那样被他的冷言冷语刺到，反而因为这话里隐藏的意味而怔了一瞬。她抬起头，终于看向他。
月光下，他的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眼底带着疲惫的红血丝，唇紧抿着，那份惯常的帝王威严之下，竟也透出几分和她相似的……孤寂与倦怠。
是啊，孤寂。
他爱而不得，困于皇权与伦常。
她爱的是一场骗局，困于替身与往事。
他们都曾是先帝完美光环下最虔诚的信徒，最终却都发现自己不过是那光环投射下，最可笑、最可怜的阴影和牺牲品。
这种认知，像一道闪电，猝然劈开她心头的迷雾。
一种前所未有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悯与共鸣，汹涌地淹没了她。
之前他那些愤怒的吼声犹在耳畔——“他不是在看你！他是在透过你看另一个人！”“那你呢？苏卿晚！你自己呢？你就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没有自己的价值吗？”“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影子？谁允许你这样轻贱自己！”
那些话，当时听来只觉得刺耳扎心，此刻回味，却品出了别样的滋味。
那不是单纯的帝王对太后的训斥，那里面裹挟着的，是痛心，是愤怒，是不甘……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感同身受？
因为他同样被困在“先帝”这个巨大的阴影里。他得到了皇位，却仿佛永远活在了那个完美兄长的比较之下。他看似拥有了一切，却连真心想要的人都无法触及。
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都是这煌煌宫阙、命运弄人下的可怜虫。
想到这里，苏卿晚心底最后一点壁垒，悄然崩塌了。
一种冲动驱使着她。
她看着他负在身后、仍在滴血的手，看着他故作冷硬实则紧绷的侧脸。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自己都感到震惊的事。
她上前一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再次轻轻地、试探般地，抱住了他精瘦的腰身。
这一次，不是崩溃边缘寻求慰藉的无意识举动，而是清醒的、主动的靠近。
萧无烬的身体瞬间僵首，比刚才那次更加彻底，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连呼吸都停滞了。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和微凉，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让他心绪不宁的淡香。
“陛下……”苏卿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疲惫和坦诚，“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傻子。”
萧无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麻胀，难以言喻。
她继续低语，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他听：“他构建了一个完美的幻梦，我沉浸其中，自愿殉葬。你追逐着他的背影，得不到，便生了执念，甚至……恨意。”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们争锋相对，彼此折磨，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原来，他们并非天生的敌人，而是走在同一条绝望之路上的旅人。
萧无烬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他垂眸，看着怀中女子乌黑的发顶，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有暖流拂过，裂开细微的缝隙。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苏卿晚以为他不会回应，开始为自己这突兀的第二次拥抱感到后悔和羞赧，想要退缩时——
一双温暖而略带薄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轻轻回抱住了她。
不同于方才那个失控的、几乎要将她揉碎的拥抱，这个拥抱，生涩，克制，却充满了无声的理解和慰藉。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在这一刻，太后的凤袍，皇帝的龙椅，过往的恩怨算计，似乎真的暂时远去了。
只剩下萧无烬和苏卿晚。
两个被同一场巨大幻梦灼伤的灵魂，在冰冷的现实废墟上，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彼此真实的伤痕，并因此而产生了奇异的联结。
他们静静地拥抱着，听着彼此逐渐同步的心跳，分享着那份难以言传的悲凉与温暖。
* * *
“咳。”最终还是萧无烬先找回了理智，他松开手，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君臣的距离，只是耳根处有一抹极淡的、迅速隐去的红晕，“夜深了，太后需保重凤体。”
语气己然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略微有些发干。
苏卿晚也迅速整理好情绪，低低应了一声：“嗯。”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萧无烬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眉头又皱了起来，扬声唤道：“来人！”
值守在殿外的宫人早己被之前的动静吓得魂不守舍，此刻听到传唤，连忙低着头小跑进来，看到殿内景象，更是吓得腿软，跪倒在地。
“将此处收拾干净。”萧无烬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之事，若有人敢多嘴半句，拔舌充军。”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应下，手脚麻利地开始清扫碎片，头都不敢抬。
苏卿晚看着内务府派来的那个记账小太监，一边哆嗦着记录损坏物品（“铜镜一面……价值……价值……”他偷偷瞄了一眼陛下冷硬的侧脸，写下了一个自己都不太信的数字），一边拼命计算着这笔账到底该算在慈宁宫还是陛下私库，那副愁眉苦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莫名冲淡了她心头的沉重感。
（*作者小声哔哔：看吧看吧，就说内务府的小太监会头秃！不过看样子这账最后大概率是陛下私库掏了？哎呀呀，陛下威武！*）
宫人很快收拾妥当，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并体贴地关好了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萧无烬看了一眼苏卿晚，道：“安置吧。”说罢，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陛下。”苏卿晚忽然叫住他。
萧无烬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的手……还是让太医包扎一下吧。”她轻声道。
萧无烬沉默了一下，淡淡应道：“嗯。”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慈宁宫，只是脚步似乎比来时，略显匆忙凌乱了些。
苏卿晚独自站在殿中，看着重新变得空荡寂静的宫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龙涎香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
她抬手，轻轻抚过自己方才被他用力拥抱过的臂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份灼人的温度和力度。
心口那片荒凉的空洞，似乎被什么东西稍稍填满了一点点。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黑暗，虽然伤疤依然刺痛，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再是独自一人承受。
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奇妙地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力量。
她慢慢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一弯冷月。
先帝……陛下……林靖之……静尘师太……太皇太后……
一个个身影在她脑海中闪过。
真相的碎片依旧零散，但她己经不再是那个一味沉浸在悲伤和自厌中的苏卿晚了。
那个拥抱，那个男人笨拙而克制的回应，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微澜。
她需要弄清楚这一切。
不是为了先帝，而是为了自己。
为了那个……同样被困在局中的……萧无烬。
夜色更深。
苏卿晚眼底，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微弱却坚定的光。
作者“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推荐阅读《我，当朝太后，却被摄政王强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6M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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