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万安宫这烛火摇曳、人心癫狂的一刻。
那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萧无烬踉跄一步，猛地回头。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映照出苏卿晚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缓缓软倒的身影。她素色的宫装前襟，迅速被洇染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如同皑皑雪地上骤然绽放的红梅，凄艳、决绝，刺痛了他的眼，更撕裂了他的心。
“卿晚——！”
一声嘶吼，破碎而绝望，几乎不像是从那个一贯冷静自持、算无遗策的摄政王喉中迸出。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权力算计，什么兄弟阋墙，什么幕后黑手，瞬间全都化为虚无。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不断扩大的血红，和那个正在倒下的、单薄的身影。
他像一头失控的猛兽，疯了一般扑过去，在她彻底倒地之前，堪堪将人接入怀中。
触手是一片冰凉。她的身体冷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随着那胸口涌出的鲜血飞速流逝。
“卿晚……苏卿晚！”萧无烬的手臂都在颤抖，他试图用手去捂住那不断冒血的伤口，可那冰冷的箭杆阻隔在那里，提醒着他这一切是多么的真实和残酷。温热的血沾满了他冰冷的手指，那温度烫得他心口剧痛。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算计天下，将无数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自以为掌控一切。可他唯独没有算到，这个被他利用、伤害、却又不由自主放在心上的女人，会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
他感受着她生命的微弱气息正一点点从怀中抽离，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是一种比任何沙场失利、朝堂倾轧都更深刻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太医！传太医！！！”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目光扫向殿外那些僵立的士兵，厉声咆哮，那声音里的暴怒和惊惶让闻者心惊胆战。
林靖之手中的剑还僵在半空，离太皇太后仅有咫尺之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脸上的疯狂和恨意尚未褪去，又染上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他看着倒在萧无烬怀里、胸口插着箭矢的苏卿晚，那个他曾经真心喜爱过、后来又被复杂恨意缠绕的“妹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的复仇，他的癫狂，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又可悲。
御座之前，太皇太后己然站起，她那总是古井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一丝错愕与震动。她算计了一切，甚至算到了林靖之的失控和萧无烬的阻拦，却似乎独独没有算到苏卿晚会扑出去，更没有算到这一箭会落在苏卿晚身上。她苍老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命令也没有发出，只是那拄着凤头杖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殿内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烛火噼啪作响，拉长着地上扭曲的人影，像极了一出荒诞悲剧的最高潮。
苏卿晚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中沉浮。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尖锐的嘶吼和咆哮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她觉得很累，仿佛一生的爱恨情仇都在那一刻被抽空了。
可是，有一个怀抱很温暖，很用力，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哦，虽然她现在本来就喘不过气），还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熟悉的冷冽气息。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一片，只能勉强勾勒出萧无烬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写满了恐慌和痛苦的脸庞。
呵……他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江山，只是为了她苏卿晚？
真可笑啊。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手上沾满了粘腻的、属于自己的鲜血。她想去碰碰他的脸，想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虚幻的梦。
萧无烬立刻抓住了她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慌意乱：“卿晚，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他的命令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恳求。
苏卿晚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萧无烬慌忙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
他听到她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地说：
“萧无烬……我……不恨你了……”
萧无烬的心猛地一抽，还来不及品味这句话是解脱还是更深的绝望，下一句话，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刚刚萌生一丝暖意的心口。
“但……我……也永不……原谅你……”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被他紧紧握住的手，猛地一沉，无力地垂落下去。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头软软地歪向一边，再无一丝声息。
在她合上眼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虚幻的弧度，不知是释然，还是嘲弄。
“卿晚？卿晚！”萧无烬剧烈地摇晃着她，试图将她唤醒，可她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如雪，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不——！！！”
一声绝望的悲吼响彻大殿。萧无烬紧紧抱住怀里仿佛己经失去所有生气的躯体，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陷入一片黑暗。
他算计了天下，却算丢了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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