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白，药圃里就传来了翻动泥土的声响。罗家荣提着竹篮赶来时，见玄风正蹲在地里，手里的锄头抡得有模有样，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进土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醒这么早？”玄风抬头，晨光落在他脸上，把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清晰——想来昨夜没睡安稳。他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刚翻好的地块，土块细碎，还撒了层草木灰，“周伯说草木灰能驱虫，我特意去后山烧的。”
罗家荣放下竹篮，里面是刚采的蒲公英，带着晨露的湿气：“青禾师姐的咳嗽该熬点蒲公英水了。”他蹲下身，学着玄风的样子松土，锄头碰到硬物，发出“咚”的轻响。
扒开泥土一看，竟是块半埋的木牌，上面刻着“七绝门药圃”五个字，边缘己被虫蛀得斑驳。玄风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过那些模糊的刻痕：“这是当年师父亲手立的，后来被玄风……被我推倒埋了。”他改口时有些生硬，却没了往日的抵触。
罗家荣把木牌擦干净，立在药圃中央：“既然是老物件，就该让它好好待着。”木牌在晨光里投下瘦长的影子，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埋头翻土。锄头碰撞的闷响、泥土落地的轻响、远处鸟鸣的清响，在晨雾里交织成安稳的调子。玄风翻到忍冬花丛时，动作突然放轻，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缠绕的藤蔓：“这是青禾师姐最喜欢的花，说能忍冬寒，有韧性。”
“像她自己。”罗家荣接话，想起青禾背着伤还坚持打理药圃的样子。
玄风的嘴角翘了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锁阳花的种子，混着些细碎的骨粉——那是周伯给的，说是用山上的兽骨磨的，肥效好。“把这些种在石缝边吧，跟那些转性的蚀骨花作伴。”
撒种子时，晨露从草叶上滚落，打湿了两人的手背。玄风的指尖还留着练剑的薄茧，触到罗家荣的手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却又忍不住往他那边凑了凑，学着他撒种的弧度——均匀，轻柔，带着种对待新生的郑重。
“以前总觉得，药圃就是用来种能救命的药，”玄风突然说，手里的种子撒得慢了些，“现在才明白，种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种的时候，心里存着的念想。”
罗家荣想起他给狼崽喂饼的旧事，笑了：“你心里的念想，其实一首没丢，就是被灰盖住了。”
玄风低头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晨光，竟有了几分温和的模样。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青禾提着竹篮站在篱笆外，里面是刚蒸好的馒头，冒着白汽。“周伯说你们肯定饿了，让我送点吃的。”她的目光落在那块木牌上，眼眶微微发红，却笑着说，“这牌子找着了，真好。”
“师姐快来尝尝我翻的地，”罗家荣招手，“玄风师兄把土翻得比面粉还细。”
玄风的耳朵又红了，却梗着脖子说：“比你那歪歪扭扭的锄头功强。”话虽硬，却把刚摘的野草莓往青禾手里塞——那是他今早绕路去后山摘的，红得透亮。
青禾咬了颗草莓，甜汁沾在嘴角：“比周伯种的还甜。”她指着石缝边的新苗，“你们看，锁阳花发芽了！”
果然见泥土里冒出点点嫩绿，顶着晶莹的晨露，像撒在地上的星星。玄风蹲下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嫩芽，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梦。“真的长出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
罗绝和周伯也来了，周伯拄着拐杖，看着药圃里的景象，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才像个药圃该有的样子嘛，有花有草，有人有笑。”罗绝手里提着个陶罐，里面是新熬的药膏：“玄风，把这个给青禾送去，她背上的伤该换药了。”
玄风接过陶罐，指尖触到温热的罐壁，突然对青禾说：“我帮你换吧，以前……以前我给狼崽包扎过伤口，手法还行。”
青禾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好啊。”
看着两人并肩往厢房走的背影，罗家荣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尖锐的棱角，都在这晨露与新苗的气息里，被悄悄磨得温润了。周伯拍着他的肩膀：“你看，种子只要落了地，给点阳光雨露，总会发芽的。”
晨光越发明亮，照在药圃的每一寸土地上。木牌上的刻痕被晒得发亮，新翻的泥土散着清香，石缝里的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晃。罗家荣望着这一切，突然明白，所谓和解，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仪式，而是像这样，在一个寻常的清晨，有人愿意为你翻土，为你撒种，为你把深埋的过往，重新立在阳光下。
小狐狸叼着朵忍冬花跑过，花瓣上的晨露落在新苗上，像一滴无声的祝福。药圃里的风带着草木的气息，拂过每个人的心头，留下一片温润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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