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夕阳掠过药圃的篱笆时，罗家荣正帮着玄风把新碾子搬到库房。碾子是青石做的，沉甸甸的，两人抬着走在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
“这碾子比我小时候用的那只沉多了，”玄风喘着气，额角的汗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当年师父总说，碾药得用巧劲，不然药粉会粗细不均，影响药效。”他顿了顿，突然笑了，“我那时候总偷工减料，被他用戒尺敲了好多次手心。”
库房里弥漫着陈年草药的香气，架子上整齐地码着药罐，罐口贴着泛黄的标签，大多是玄风师父的字迹。玄风走到最里面的架子前，取下个落满灰尘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套小巧的铜制药铲，铲头磨得发亮。
“这是我入门时师父给的，”他用布巾细细擦拭着铜铲，“他说‘医者仁心，药者诚心’，连铲药都得心怀敬意。”
罗家荣看着那些被磨得圆润的铲边，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藏在这些日复一日的琐碎里——是戒尺敲手心的疼，是磨亮的铜铲，是对每一味草药的敬畏。
青禾端着油灯走进来，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周伯说晚饭煮了山药粥，让你们快点过去。”她的目光落在铜铲上，眼神温柔，“这铲我见过，师父总说，玄风师兄用它铲药时，手最稳。”
玄风的耳朵又红了，把铜铲递给罗家荣：“给你用吧，我这手……”他看着自己布满薄茧的手，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怕是再练不出当年的稳了。”
罗家荣没接，只是把铜铲放回木盒：“这是你的东西，该由你自己留着。”他指着库房角落的药臼，“你看，那臼里的药渣还没清呢，正好用新碾子试试。”
玄风愣了愣，随即拿起药臼里的当归，放进碾子中。他推动碾轮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力道不均，药粒溅得西处都是。青禾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慢点，像这样，顺着纹路走。”
两人的手交叠在碾柄上，灯光在他们脸上晃动，映得药粉在碾盘里泛着微光。玄风的呼吸渐渐平稳，力道也均匀起来，当归的药香漫开来，混着油灯的气息，温暖得让人安心。
“你看，”青禾松开手，“还是稳的。”
玄风看着碾盘里细细的药粉，突然低声道：“以前总觉得，练剑比碾药厉害，能保护人。现在才知道，能让人少受点苦的，或许是这碾子里的药，不是剑上的血。”
库房外传来周伯的喊声，三人收拾好东西往外走。路过药圃时，月光正好爬过篱笆，照亮那些白天晾晒草药的竹席，席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像给夜色撒了层温柔的网。
“明天教你认药吧，”玄风突然说，脚步慢了些，“后山的何首乌该挖了，那东西得带叶挖，不然容易断根。”
“好啊，”罗家荣点头，“我还想学怎么炮制药材，周伯说你炒的苍术最香。”
玄风笑了，眼角的纹路在月光里舒展开来：“那得先练火候，急不得。”
小狐狸跑在前面，尾巴扫过路边的忍冬花，带落几片花瓣，落在三人的脚印里。周伯的咳嗽声从远处传来，混着罗绝的笑声，像首安稳的夜曲。
走到院门口时，玄风突然停下，望着药圃的方向：“等明年春天，我们把那片荒地也开出来吧，种上黄芪和党参，周伯的腿疾需要，山下的村民也能用。”
青禾笑着点头：“我去跟罗绝师兄说，让他多找些弟子来帮忙。”
罗家荣看着玄风眼里的光，那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戾气，只有对未来的期许，像药圃里刚发芽的新苗，带着勃勃生机。他突然觉得，所谓和解，所谓救赎，到最后，不过是找到一件值得用心去做的事——或许是种药，或许是救人，或许只是在每个清晨，认真地碾好一味药，就像当年的师父那样。
月光洒满庭院，照亮了石桌上的山药粥，热气腾腾，香气氤氲。周伯正给罗绝盛粥，嘴里念叨着“多吃点，明天还得去翻地”。玄风坐在桌边，手里握着那把铜铲，指尖着磨亮的铲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罗家荣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最好的传承，不是把前人的路复制一遍，而是在自己的路上，带着前人的心意，认真地走下去。就像这药圃里的草，枯了又荣，却总有新的绿芽，在晨光里，带着希望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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