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爬满药圃的篱笆时，新栽的黄芪己蹿到半人高。罗家荣蹲在地里除草，灰袍爹扛着竹架从东边荒地过来，竹架上缠着刚采的金银花，白绿相间，像缀了串星星。
“玄风说这花得趁晴晒，”老人抹着汗笑，“灰袍娘在灶上蒸马齿苋，说给新弟子当凉菜，败火。”
远处传来少年们的笑闹声，是罗绝带的新弟子在认药草。灰袍站在晾架旁，手里举着木牌教他们认桔梗，声音比刚来时长了几分底气：“看这花萼，像小铃铛的就是，根能治咳嗽……”
玄风背着药篓从后山回来，篓子里是刚挖的天麻，块茎。他往灰袍手里塞了块：“给新弟子示范怎么切片，记住要顺着纹路切，不然药效散得快。”膝盖的旧伤在湿热天里隐隐发麻，他却往竹席上一坐，拿起片天麻比划，“就像你们练剑，得懂招式的肌理。”
青禾提着水壶过来，给每个弟子递水：“周伯在库房翻出本旧药书，说是玄风师父留下的，让抄几份给你们。”她把水壶往玄风面前递，“刚晾的薄荷水，加了冰糖。”
玄风喝了口，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他望着药圃里的热闹景象，突然笑了——新弟子们围着灰袍问东问西，灰袍爹在搭新的晾架，苍鹰落在竹架上，偶尔用喙帮着梳理金银花藤，像个尽职的监工。
“当年我师父带我的时候，”玄风突然开口，指尖捻着片天麻，“也总在这棵老槐树下教认药，说药草跟人一样，得顺着性子养。”他往西边指了指，“那儿以前有个石桌，我总在上面刻药名，后来被我气糊涂了，给掀了。”
罗家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如今种着片紫苏，叶片紫得发亮。“周伯说，春天翻地时挖出块碎石，上面好像有刻痕。”
玄风愣了愣，起身往紫苏地走，扒开叶片果然看到块青石，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当归”二字，是他小时候的笔迹。他蹲下来，指尖抚过那些刻痕，突然对新弟子们说：“想学药，先学认根，知道根扎在哪，才懂怎么让它长。”
日头偏西时，药圃的阴影拉得老长。灰袍娘端来蒸好的马齿苋，拌着蒜泥，酸香混着药香漫开来。新弟子们吃得首咂嘴，灰袍站在一旁，被问得脸红，玄风在旁边帮他解围：“这菜得采带露水的，不然发柴，就像你们练剑，得趁晨光正好时练。”
周伯拄着拐杖走来，手里拿着抄好的药书：“玄风师父的方子，有些得改改，现在的药材性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把药书递给灰袍，“你字写得好，再抄几份，给弟子们当教材。”
灰袍捧着药书，指腹蹭过泛黄的纸页，突然红了眼：“谢谢周伯……”
“谢啥，”周伯笑，“这药圃的手艺，总得有人接着传下去。”
暮色漫上来时，新弟子们跟着罗绝回房温书，灰袍一家在收拾晾晒的药草。玄风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晾架上的金银花在晚风里轻轻晃，苍鹰落在他肩头，用喙蹭着他的侧脸。
罗家荣走过去，递给他块马齿苋饼：“灰袍娘的手艺真好。”
“是药圃的水土好，”玄风咬了口饼，含糊道，“种啥都养人。”他望着远处的山峦，“等秋天收了黄芪，给长老送点去，让他也尝尝咱们药圃的东西。”
夜风带着夏荫的清凉，吹过药圃的篱笆。晾架上的药草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传承轻轻唱和。罗家荣看着玄风平静的侧脸，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刻板的模仿，是像这样——在老槐树下认药，在新翻的地里种希望，让每个来过的人，都能在药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把根扎进这片土地，然后慢慢长出属于自己的枝叶。
苍鹰突然唳鸣一声，往山里飞去，该归巢了。玄风望着它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像个终于找到归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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