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风像被夜色驯服了几分，从窗棂破口钻进来时，不再那么锋利。月光趁机斜斜地洒入，在地面铺开一条细细的银带，像一条安静的河。
苏璃将剩余的药粉用粗糙的纸包好，动作很轻，怕弄出声响惊动了外头的看守。她低头，打算把手帕叠起收好，指尖却在帕角处触到一处细微的凸起。
她停了下来，把帕子翻到背面。月光下，一朵歪歪扭扭的"璃"字花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用极细的丝线绣成的，针脚笨拙却认真。"璃"字的笔画被巧妙化作花瓣的脉络，花心处用一点褪了色的淡粉丝线点染，仿佛是一个青涩的少女，用尽力气想要把心意绣进布里。
苏璃的呼吸在那一瞬微微一滞。
她认得这朵花。
这是她亲手绣的。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推开，潮水般的画面汹涌而来——
那年春天，她刚嫁入侯府不久。新婚的喜悦还未褪去，府里上下对她这个新夫人也还算客气。春日无事，她便在暖阁里摆了张小几，放了个针线盒，随手在几方手帕上绣些小玩意。
有花，有字，也有她名字里的"璃"。
那时的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以为，只要自己用心经营，侯府终会成为她的家；她以为，只要她真心相待，夫君总会看到她的好；她以为，庶妹苏婉不过是个需要她照拂的小妹妹。
那天午后，她在院子里闲逛，看到一个瘦小的小丫鬟正蹲在廊下，认真地擦着栏杆。小丫鬟的手指冻得通红，却依旧一丝不苟。她看了，心里生出几分怜惜，便招手让那小丫鬟过来，将一方绣了"璃"字花的手帕赏给了她。
那小丫鬟，就是翠儿。
"夫人，这……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当时的翠儿低着头，双手在袖中绞着，声音细得像蚊子。
"拿着吧。"那时的她笑着说，声音轻柔，"天这么冷，擦个手也好。"
翠儿抬起头，眼里闪着惊喜又惶恐的光，连忙磕头谢恩。她的额头磕在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依旧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记忆像被风吹散的花瓣，一片一片，在她脑海中旋转、落下。
她记得，自己如何亲手为永安侯缝制冬衣，如何在他书房里点上他最爱的檀香；她记得，自己如何细心打理中馈，如何为府中大小事务操心；她记得，苏婉初来侯府时怯怯的模样，如何牵着她的袖子叫"姐姐"。
"姐姐，这个字念什么呀？"苏婉曾拿着她写的字，歪着头问。
"璃。"她笑着回答，"是姐姐名字里的字。"
"好漂亮。"苏婉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甜得像蜜，"姐姐真好。"
她记得，自己曾在一个雪夜为永安侯守灯到天明，只为等他从外院回来；她记得，自己曾在苏婉生病时亲自照料，端汤送药，不眠不休。
"夫人，夜深了，您回屋歇着吧。"当时的翠儿站在门外，小声劝道。
"再等等。"她捧着暖炉，眼睛望着院门外的路，"他说今晚会回来的。"
雪下了一夜，他没有回来。第二日清晨，她在书房门口等到了满身酒气的他，还有他身边笑得娇俏的苏婉。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苏婉惊讶地捂着嘴，眼里却闪着得意的光。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
"夜深露重，夫人还是回屋吧。"永安侯的声音冷得像雪，"别让旁人笑话。"
她记得，那一刻，她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不疼，却很空。
后来，这样的"敲打"越来越多，越来越重。首到有一天，她被人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房门被猛地推开，永安侯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眼中满是愤怒与厌恶。
"苏璃，你不知廉耻！"他厉声喝道，声音冷得像刀，"侯府没有你这样的夫人！"
"姐姐，你怎么能……"苏婉捂着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却在袖中悄悄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再后来，是族老的审判，是"沉塘"的判决，是那口冰冷的池塘。
冰冷的水包裹着她，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和苏婉假惺惺的哭喊。她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苏璃的指尖，在那朵"璃"字花上轻轻。粗糙的布面磨得她指腹微热，却无法温暖她心底的寒意。
我曾以为，人心可以换人心。"她在心底轻声道，声音轻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原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月光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有悲，有痛，有不甘，更有一种被彻底唤醒的冷意。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身，从稻草堆下摸出了那半块还带着余温的饼。她将饼放在掌心，低头看了很久，像是在透过它，看见那个在寒风中悄悄为她送来温暖的小小身影。
翠儿。
她在苏婉院里，这些年，不知看过多少冷眼，受过多少委屈。她能在这个时候冒险来看自己，己经不仅仅是"记得旧情"那么简单。
"对不起您……"
那句急促的低语，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里有恐惧，有愧疚，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无奈。
苏璃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她隐隐觉得，翠儿知道些什么，却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首言。
"放心吧。"她在心中轻声说，"我会让你有机会，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她将手帕重新叠好，小心地放进怀里。指尖触到布料的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侯府，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她的好，愿意为她冒险。
这份记忆，这份善意，像一根细细的线，将她与那个真心错付、含冤而死的原主紧紧连在一起。
"我会替你讨回公道。"她在心中郑重承诺，"不为别的，只为你曾经的真心，不该被如此践踏。"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棂"咯吱"作响。月光被云遮住，柴房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苏璃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闭上眼睛。她的呼吸绵长而稳定，指尖却在袖中轻轻一动，像是在确认那方手帕是否还安安稳稳地躺在怀里。
她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如果说，之前的她还在试探、在观望，那么此刻，她的心己经彻底冷了。冷到可以在任何风雨中保持清醒，冷到可以在任何笑容背后看到刀锋。
恨意，如同野火，在她心中燃烧。
这一次，她不仅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更要为那个被辜负、被伤害的原主，讨回一切。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眼底的光，冷得像刀。
"苏婉，永安侯……"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你们欠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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