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宁静。
如同漂浮在母体的羊水中，所有的痛苦和寒冷都被隔绝在外。只有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初生嫩芽般的生机，在体内艰难地、缓慢地重新萌发。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青铜神树，没有物质化的老痒，只有一片温暖的光晕，和一段断断续续、不成调的胡笳乐声，轻轻包裹着我。
意识如同退潮后逐渐露出的沙滩，一点点回归。
首先感知到的是疼痛。
不再是那种撕裂般的剧痛，而是转化成了沉闷的、无处不在的钝痛和酸痛，尤其是左肩胛处，依旧沉重得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但至少不再让人想要立刻昏迷过去。
其次是嗅觉。
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草味混杂着清凉的膏药气息，萦绕在鼻尖，驱散了记忆中那血腥与腐朽混合的可怕味道。
然后才是听觉。
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夜晚山林间的风声虫鸣，还有……近在咫尺的、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
我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适应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篝火光芒，以及被火光勾勒出的、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背影。
张起灵。
他背对着我，坐在离篝火不远不近的地方，身姿依旧笔首如松，仿佛一尊亘古存在的守护石雕。跳跃的火光在他黑色的发梢和肩头投下温暖的光影，却化不开他周身那层无形的、沉默的孤寂。
我们似乎在一个小小的山洞里，或者是一处巨大的岩石凹陷下，能够遮风避雨。身上盖着好几件衣服，很暖和。吴邪和胖子蜷在篝火的另一侧，似乎己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三叔不在，可能去守夜或者探查周围了。
我微微动了动手指，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瞬间就转了过来。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没有过程，下一秒，那张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上方，挡住了篝火的光芒，投下一片带着暖意的阴影。
西目相对。
他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蕴藏着星辰碎片的深潭，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虚弱苍白的模样。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看到我醒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放松，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担忧，有深藏的疲惫，还有更多我读不懂的、沉甸甸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不是他的幻觉。
我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嘴唇干裂得厉害，喉咙也干得冒烟，只能发出一点气音：“……水……”
他立刻起身，动作依旧迅捷却放得极轻，拿起旁边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然后单膝跪回我身边。
他没有首接喂我，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我的后颈，极其轻柔地将我的上半身托起一点点，让我的头能靠在他的手臂弯里。这个动作他做得异常熟练且稳定，完美地避开了我所有的伤处。
然后，他才将水壶口小心地凑近我的嘴唇。
清冽甘甜的水缓缓流入干渴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我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觉每一滴水都在唤醒我近乎枯竭的身体。
他喂得很耐心，很有技巧，速度不快不慢，正好让我能顺利咽下，又不会呛到。
喝了几口，我微微偏开头，表示够了。
他拿开水壶，拧好盖子放在一旁，但却没有立刻放开我，而是保持着让我靠在他臂弯里的姿势，另一只手探向我的额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夜间的凉意，触碰到我依旧有些发烫的额头，感觉很舒服。
“还有哪疼？”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比平时更显质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轻轻摇了摇头，主要是没力气说话。全身都疼，但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被固定住的左肩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暗沉。那里显然还是重灾区。
“系统……”我忽然想起昏迷前似乎听到的提示音，气若游丝地问，“……治疗？”
张起灵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嗯。应急处理，稳住了。”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后续，靠自身恢复。”
我明白了。系统可能用最后的能量启动了蔡文姬的恢复技能，把我从死亡线上强行拉了回来，止住了内出血之类的致命伤，但骨骼和严重的内伤损耗，还是需要时间和药物治疗来慢慢恢复。这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谢谢……”我看着他眼底那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可能因守夜而产生的血丝，小声说。
他看着我，没有回应这句谢谢，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波动了一下，最终归于更沉的静默。
他轻轻地将我重新放平躺好，仔细地掖好盖在我身上的衣服边角，动作细致得不像他。
然后，他就维持着单膝跪在我身边的姿势，不再离开，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篝火，偶尔，目光会极快地扫过我，确认我的状态。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屏障，将所有的危险和寒冷都隔绝在外。
我看着他的侧影，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线条，安静而强大。
心里那片因为重伤和恐惧而产生的冰冷荒芜，仿佛被这无声的守护一点点熨烫温暖，滋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和……酸涩的甜蜜。
胖子在对面翻了个身，咂咂嘴，嘟囔了一句梦话：“……小哥……别瞅了……跑不了……”
张起灵：“……”
我：“……”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赶紧抿住嘴，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张起灵立刻转头看我，眼神带着询问。
我摇摇头，用眼神表示没事。
他看了我两秒，似乎确认我不是强忍疼痛，这才转回头，继续沉默地守护着这片小小的、温暖的天地。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
在这寂静的秦岭深处，他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打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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