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最终还是知道了。
并非军需官告密，而是她自己去粮仓溜达时，发现米缸的下降速度不对劲。她拎着仓官的领子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
她当场就炸了，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粮垛，怒骂声几乎掀翻仓顶：“王八蛋！阴险小人！不敢明刀明枪来，就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断粮手段！老子......”
“将军。”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卫昭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瞪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沈知微：“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知将军，除了让将军愤怒，于事情有何益处？”沈知微平静地反问，“发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卫昭被她一句话噎住，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得对。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弟兄们饿肚子！”
“我己下令削减两成日常配给，能多支撑半月。”沈知微道，“但根本解决，需开源、节流双管齐下。”
“说。”卫昭言简意赅。
“节流，即刻裁撤军中所有冗余闲职、老弱辅兵，节省口粮。暂停一切非必要工程用度。军中伙食，改为粥、糊为主，混以薯蓣、野菜，最大限度延长粮食消耗。”
卫昭眉头紧锁，这些都是刮骨疗毒的法子，但......“可行 还有呢？”
“开源，其一，提高互市税收中的粮食比例，鼓励商人以粮代税。其二，向近期在互市中获利颇丰、且信誉良好的大商户，借贷粮食。”
“借贷？”卫昭皱眉，“他们会借？拿什么抵押？”
“以安民司未来半年的税收和盐铁专卖权为抵押。”沈知微早己想好，“我们有互市在手，税收稳定，信誉就是最大的抵押。我会亲自去谈。”
卫昭看着她冷静到近乎无情的侧脸，心中那股焦躁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她总是这样，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找出最理性的那一根柱子撑住。
“好！都听你的！”卫昭斩钉截铁，“裁军节流的事，老子亲自去办，看哪个敢龇牙！你去谈借粮！”
接下来的几日，雁回关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在两位主人的操控下高速运转起来。
卫昭雷厉风行，以铁腕手段裁撤冗员，整顿后勤，虽然引来一些怨言，但在她绝对的权威和以身作则（她率先将自己的伙食降为最普通的菜粥）下，很快推行下去。
而沈知微则与几位大商户进行了数轮艰难的谈判。她摆数据，讲利弊，分析北疆稳定对他们长期生意的巨大好处，甚至不惜许以未来税收的些许优惠。她的冷静、专业和安民司日渐稳固的信誉，最终打动了几家最有实力的商户，成功借贷到了一批可观的粮食，暂解了燃眉之急。
危机似乎得到了缓解。但无论是卫昭还是沈知微都明白，借贷终须偿还，削减配给非长久之计，京中的威胁更是悬顶之剑。
这日深夜，沈知微还在灯下计算着粮食消耗与还款计划，卫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走了进来，放在她面前。
“别算了，先吃点东西。”卫昭的声音有些沙哑，连日奔波让她眼下也带了青影，“妈的，想想就憋气，明明打了胜仗，搞好了互市，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借粮过日子！”
沈知微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能借到，己是万幸。只是......抵押未来税收，风险极大。若互市再有波折，或是京中继续......”
“怕什么，”卫昭打断她，眼神灼灼，“有老子在，互市乱不了！京中那帮龟孙子，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带着兵去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强悍。
沈知微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的眉眼，忽然轻声问：“将军就从未想过......或许顺从京中某些人的意思，日子会好过些？”
卫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了一声：“顺从？然后看着他们继续吸兵血，啃民骨？看着北狄人打进来？老子这身骨头，宁折不弯！再说了，”她凑近了些，盯着沈知微的眼睛，笑得有点野，“不是还有你吗？咱们俩，一个耍横，一个玩阴的，呸，一个用谋略，还怕斗不过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沈知微被她这比喻说得一怔，随即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眸，嘴角却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这人的歪理，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她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小口喝了起来。粥很粗糙，却暖胃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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