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皇城根的青石板时，晴格格将半片金叶揣进贴身处。车窗外，晨光正漫过宫墙的琉璃瓦，将角楼的飞檐染成暖金色，倒比莲音寺的晨雾多了几分烟火气。
进神武门时，侍卫验过腰牌，目光在她袖口的缠枝莲纹上顿了顿——那纹样是太后亲赐的，寻常命妇禁穿，偏生莲妃宫里的人，上个月也得了同款衣料。晴格格拢了拢袖口，指尖触到腕间的明月镯，金补的裂痕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倒像是谁在上面撒了把星星。
太后的寿康宫静得很，廊下的玉簪花刚打了苞。侍立的嬷嬷见她进来，眼神里掠过丝慌乱，刚要通报，就被晴格格按住手腕：“三年前小厨房失火，你抱着账本从火场冲出来时，鬓边别着的玉簪断了半只，你还记得吗？”
嬷嬷的手猛地一颤，茶盏在托盘里晃出声响：“格格说笑了，老奴……”
“那账本上记着莲妃每月的药钱，”晴格格声音轻得像叹息，“其中有笔‘月华石’的开销，记在太后的私库名下。”她抬手抚过嬷嬷鬓角的银簪，“你当年救出来的，不止是账本，还有先皇给莲妃的手谕吧？”
嬷嬷的脸霎时白了，扑通一声跪下来，膝头撞在金砖上闷响：“格格饶命！太后她……她也是不得己！”
正说着，里间传来太后的咳嗽声。晴格格推门进去时，见太后正对着妆奁里的锦盒出神，盒盖上的“莲安”二字被得发亮。听见脚步声，太后没回头，只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佛珠：“莲音寺的钟声，你听见了？”
“听见了。”晴格格屈膝行礼，“莲妃娘娘说，锦盒该开了。”
太后这才抬眼，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镯子上，忽然笑了：“当年你额娘的陪嫁镯碎了，她非要用金线补起来，说碎过的物件才懂得疼人。”她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半枚鱼符，与晴格格怀中的那半，原是一对。“先皇临终前说，莲家的孩子，总得留个念想。”
晴格格这才明白，为何莲妃玉镯上的赤金与自己镯子里的银线能隐隐相照——那是先皇亲手调的金料，一半给了莲妃，一半赐给了她额娘，原是要她们互为照拂。
“盐商当年裹挟你三哥，本是冲着莲妃的药引去的，”太后拿起鱼符，指腹抚过背面的刻痕，“那些账册里混着的，有他们走私的清单，也有你三哥为莲妃寻药的记录。莲妃怕牵连皇家，才故意让人换了包，把罪证揽在自己身上。”
妆奁的暗格里，藏着本泛黄的药方。晴格格翻开时，见上面的字迹与三哥家书里的笔锋如出一辙，末页批注着“月华石需伴莲露服，三年可期”，墨迹己有些洇开，倒像是写的时候，笔锋里蘸了泪。
“她咳在帕上的血，不是病，是常年用自身气血养石的缘故。”太后的声音低了下去，“先皇在世时就说，莲家女子，骨子里都藏着股执拗，认定了的人或事，哪怕碎了，也得拼着命补起来。”
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廊下的玉簪花簌簌落了几片。晴格格将两半鱼符合在一起，“莲安”二字在晨光里透出温润的光，倒比任何金玉都来得沉。她想起莲妃转身走向偏殿时的背影，月白宫装飘得像云，原不是赴死，是要把生路让给他们——让带着证据的人，能平安见到皇上。
“皇上在御书房等你。”太后将锦盒推给她，“该让他知道，有些裂痕，不是用来藏污的，是用来记着谁曾经在里面，种过光的。”
晴格格走出寿康宫时，见永琪正候在宫道上，手里捧着个匣子。打开看，里面是枚月光石，石心嵌着半片“安”字金叶，正是三哥当年说要送给“最重要的人”的那块。
“尔康让人从莲音寺的香炉底下掘出来的，”永琪替她将石片嵌进鱼符的凹槽，“莲妃娘娘把它藏在那里，说等尘埃落定，总得让你见着。”
日光漫过宫墙时，晴格格忽然想，莲音寺的钟声或许不是送别的，是在说“你看，碎了的玉能补，断了的符能合，那些藏在裂痕里的光，终究会漫出来的”。就像此刻，鱼符上的“莲安”二字在阳光下亮得耀眼，倒比任何圆满，都更让人记挂。
御书房的门开着，皇上正对着一幅莲荷图出神。晴格格将账册与鱼符呈上时，见画轴上题着行小字：“莲生淤泥，光自裂痕”，笔锋苍劲，倒像是先皇的笔迹。
风从窗棂钻进来，卷起账册的纸页，那些带着莲花印的账目在光影里翻动，竟像是一群游在水里的鱼，正往光亮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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