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雪湖市流火似的，把柏油路烤得发软。林栋骑着山地车碾过斑马线时，轮胎与地面摩擦出轻微的焦糊味，车筐里的《全国物理决赛题库》被晒得发烫，封面上的原子模型图像要融化成一滩银水。街角的“极速先锋”网吧刚换了新招牌，蓝紫色的霓虹灯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比原来的红底白字扎眼多了——癞痢哥说这是“跟省城潮流，年轻人就吃这一套”。
“栋哥！这儿呢！”张超光着膀子在网吧门口的篮球架下投篮，古铜色的脊背淌着汗珠，像涂了层亮油。他比半年前蹿高了小半头，肩膀也宽了不少，穿的运动背心印着“省体校预备队”的字样，是刚发的新队服，“快来看李叔弄的新玩意儿，说是叫‘局域网对战’，能十几个人一起打游戏！”
林栋锁好车，目光扫过网吧的落地窗——原来的旧电脑全换成了纯平显示器，机箱上贴着“奔腾Ⅲ处理器”的标签，是父亲托关系从省城攒的货，比原来的机器快了不止一倍。门口的玻璃门上贴着张大海报，印着几个持枪的游戏角色，下面写着“极速先锋，带你冲锋”，字体带着金属质感，是袁姗姗帮着设计的，说“要的就是速度感”。
徐铭正蹲在吧台后调试路由器，啤酒肚把T恤撑得鼓鼓的：“小栋来得正好，这破机器总掉线，你给看看是不是IP冲突了？”他脖子上挂着条金链子，是网吧扩规模时薛老给参谋买的，说“老板就得有点派头”，但此刻沾着的网线水晶头，还是透着股老技术员的实在。
林栋掀开主机箱侧盖，热风混着电路板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网关设置错了，”他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的代码像流水般滚动，“把子网掩码改成255.255.255.0就行，跟你家电视搜台一个道理，频率不对就串台。”
张超凑过来看热闹，篮球在指尖转得飞快：“还是栋哥厉害，这玩意儿比投篮难多了。”他忽然压低声音，胳膊肘碰了碰林栋，“你看角落里那个穿白裙子的，是新来的收银员，徐铭说叫晓雅，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来这儿打工……”
林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女生正低头扫着吧台的灰尘，马尾辫垂在胸前，动作麻利又安静。他忽然想起吴小燕总说“专注做事的人最耐看”，此刻倒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别瞎看了，”徐铭一巴掌拍在张超背上，“下午省队教练要来考察，你不去练球在这儿晃悠啥？”他递给林栋瓶冰镇可乐，瓶身的水珠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你爸刚打电话，说北京那边的决赛通知书到了，让你去店里拿。”
“林记电器”的空调开得足，一进门就把满身热气挡在了门外。母亲正对着电脑核账，鼠标点击的声音清脆利落——她报了个电脑培训班，现在用Excel比父亲还熟练，屏幕上的销售图表花花绿绿，像幅经济走势图。“回来了？”她抬头时，珍珠项链在颈间闪了闪，“你爸在仓库盘点新到的笔记本电脑，说是给你决赛准备的，带着方便。”
仓库里堆着半墙的纸箱，父亲正和店员拆箱检查，笔记本电脑的银色外壳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小栋来了，”父亲擦了擦手，递过来个EMS信封，“北京物理学会寄来的，说决赛在清华园里举行，还安排了参观实验室。”他的衬衫熨得笔挺，袖口露出的手表链亮晶晶的，是上个月刚换的不锈钢款。
林栋拆开信封，里面的通知书印着烫金的校徽，日程表上写着“8月15日报到，17日决赛，19日参观国家天文台”。“薛老说要跟咱们一起去，”父亲拍着他的肩膀，眼里的光比电脑屏幕还亮，“他说这辈子还没进过清华园，得沾沾你这学霸的光。”
从店里出来，林栋往江慧玲家走。路过体育场时，看到吴小燕正在跑道上跑步，白色运动服的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步频均匀得像节拍器。她看见林栋，放慢速度走过来，手里的运动水壶冒着白雾：“刚跑完三千米，物理老师说体能好脑子才转得快。”
她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倒比平时多了几分生动。“这是我整理的天体物理笔记，”吴小燕从背包里掏出个本子，封面画着个旋转的星系，“里面有关于黑洞辐射的计算，和你上次说的黑体辐射公式能对上。”
林栋翻开本子，发现里面夹着张健身房的宣传单，上面圈着“核心力量训练”的课程。“你也去健身房？”他有点惊讶。
“嗯，我爸说理科生不能光拼脑子，”吴小燕的耳朵有点红，“他给我办了张卡，说……说体态好了，整个人也精神。”
江慧玲家的单元楼前种着几棵玉兰树，花香混着空调外机的热风飘过来。她正坐在阳台上看书，白色的连衣裙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看什么呢？”林栋敲了敲玻璃，吓了她一跳，手里的《时间简史》差点掉下去。
“在看黑洞蒸发理论，”江慧玲把书举起来，书页上贴满了彩色便利贴，“我爸说决赛可能考这个，让我重点看。”她忽然指着林栋的T恤，“这件挺好看的，是新换的？”
林栋低头看了看——是件浅灰色的纯棉T恤，母亲说“比原来的校服显精神”，领口的刺绣图案是个小小的原子模型，是江慧玲上次逛街时帮他挑的。“你爸给的笔记本电脑呢？”她探头往楼下看，眼睛亮晶晶的。
“在店里呢，晚上去拿。”林栋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徐铭将网吧扩规模了，更名‘极速先锋’，还弄了局域网对战，回头去试试？”
“好啊，”江慧玲笑着点头，“不过得先把这章看完。对了，袁姗姗说文科班组织了个读书会，让你也去凑凑热闹，说‘理科生不能光知道公式，也得懂点诗’。”
傍晚的“极速先锋”网吧像个热闹的蜂巢。二十几台电脑前都坐满了人，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汇成片密集的雨。张超带着几个体校的队友在玩《反恐精英》，耳机里传来他兴奋的喊叫：“栋哥快来！少个人！”
袁姗姗坐在角落的休闲区，面前摆着本《唐诗宋词选》，旁边放着杯冰镇果汁。“你可算来了，”她把书往旁边挪了挪，“刚在跟晓雅聊李清照，她说从没见过把‘寻寻觅觅’分析成‘递归搜索’的，对你佩服得不行。”
晓雅正好端着托盘经过，闻言脸颊微红，把杯可乐放在林栋面前：“姗姗说你物理特别厉害，还会修电脑……”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了游戏区的喧闹。
林栋刚拿起杯子，就被张超拽着往游戏区走：“别聊了，都等你呢！”显示器上的游戏画面激烈枪战，林栋操纵着角色躲在墙角，忽然想起物理课上讲的抛物线原理，预判着对手的走位，一枪爆头时，张超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玩到中途，林栋起身去洗手间，路过吧台时，听见徐铭在跟晓雅对账在：“……这个月业绩不错，给你加两百奖金，好好干，等攒够钱去报个夜校，年轻就得多学点东西。”晓雅低着头点头，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摁着，侧脸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有种安静的倔强。
回家的路上，夜风终于带了点凉意。林栋骑着车穿过老街，看到“林记电器”的灯还亮着，父亲大概还在整理去北京的资料；江慧玲家的阳台灯也亮着，隐约能看见她伏案看书的影子；“极速先锋”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像个不睡觉的少年，眨着明亮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这个暑假格外不同。不再是单纯的学习或玩乐，而是像“林记电器”的货品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物理决赛的挑战，网吧里的新潮流，健身房里的汗水，还有那些悄悄萌芽的少年心事，共同构成了一幅立体的成长图景。
路过健身房时，林栋停下了车。玻璃门后，吴小燕正在跑步机上跑步，步伐平稳得像个钟摆；旁边的器械区，张超正跟着教练练卧推，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愈发清晰。林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段时间跟着张超晨跑，似乎也结实了不少，母亲说他“长开了，像个大人了”。
回到家，林栋把北京决赛的日程表贴在书桌前，旁边是父亲写的“平常心”三个字。他翻开笔记本，在“暑期计划”下面补充了几条：“每天晨跑30分钟”“维护网吧系统”“读完《时间简史》”。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把字迹照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高三的战鼓己经在不远处擂响，物理决赛只是这场战役的前哨。但只要想起网吧里的欢呼声，健身房里的喘息声，书桌前的笔尖声，还有那些藏在热风里的期待，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因为他清楚，成长从来不是单行道。就像“极速先锋”的名字，既要速度，也要方向；既要有冲刺的勇气，也要有沉淀的耐心。而属于他们的青春赛道，才刚刚进入最精彩的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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