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念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
雕花木床的帷幔被掀开一角，穿月白旗袍的佣人端着铜盆站在床前，水汽氤氲里，她的表情比窗外的青石板还凉："顾小姐，九点要用早餐，老爷吩咐了要给您备营养餐。"
顾念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这是她被接回顾家的第七天，客房里的红木家具泛着冷光，墙上挂着的"松鹤延年"图是她从未见过的题材，连空气里都飘着沉水香的味道——和她老家土坯房里的霉味、煤炉味截然不同。
"知道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洗旧的蓝布校服下摆扫过床沿。这是她从老家带来的唯一一身换洗衣物，洗得发白的领口还留着去年冬天被堂姐扯破的线头。昨天佣人要给她送新衣服，她红着眼眶说"穿着舒服"，现在看来，这身"不合时宜"的打扮倒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餐厅在二楼东侧。顾念跟着佣人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时，听见前厅传来清脆的钢琴声。那是顾思雨在练琴，曲目是《月光奏鸣曲》，每个音符都像裹着蜜，甜得发腻。
推开门的瞬间，顾念的呼吸顿了顿。
长条形餐桌上铺着绣金线的桌布，银质餐刀在晨光里泛着冷芒。主位上坐着顾明诚，顾家现任掌权人，她父亲的堂兄。他穿着深灰西装，腕间那块百达翡丽在她记忆里出现过——父亲生前总说，那是顾家旁支能接触到的最贵重的表，"明诚哥腕上的，还是老爷子七十大寿时送的"。
大伯母坐在他右侧，正用银匙搅着咖啡，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明诚，要不把小雨的钢琴房挪到楼下？小念住的那间离得太近，吵得慌。"
"妈说得是。"顾思雨从琴凳上起身，白色连衣裙下露出纤细的脚踝。她走到餐桌前，发梢还沾着琴房的冷香，"爸，我昨天整理书房，发现爷爷的书房锁着。您说...要不要让小念去打扫？她不是在乡下帮着干农活吗？收拾屋子肯定利索。"
顾明诚放下报纸，目光落在顾念身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件物品，从她洗旧的校服领口，扫过她磨得起毛的帆布鞋，最后停在她发顶："小念刚回来，先让她适应。书房的钥匙，我会让老张收着。"
顾念垂眼盯着自己的碗。青瓷碗底印着"顾"字，和她老家的粗陶碗完全不同。她夹起一筷子清炒时蔬，菜叶上还挂着水珠，是她从未吃过的品种。
"小念，怎么不吃鸡蛋？"大伯母用公筷给她夹了个水煮蛋，"听说你们乡下条件苦，可别嫌这鸡蛋老。"
顾念喉结动了动。她确实没吃过这么精致的鸡蛋——老家养的母鸡下的蛋，蛋黄总是溏心的，煮老了会被奶奶念叨"糟蹋东西"。她低头咬了一口，蛋白硬得硌牙："不...不难吃。谢谢伯母。"
顾思雨忽然笑了："小念真是朴实。上次我带同学回家，说我奶奶做的腌菜好吃，结果那同学非让我带她去菜市场，说要买'正宗的农村腌菜坛子'。"她指尖敲了敲瓷盘，"对了，小念老家的房子该拆了吧？我听张叔说，你们村要建什么商业街，补偿款够不够买辆电动车？"
餐刀磕在瓷盘上的声音格外刺耳。顾念感觉后颈泛起凉意——这是她每次执行任务前，队长递来加密文件时才会有的紧张。她捏紧筷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我家房子还留着。奶奶说，那是她和我爸一起盖的。"
"留着做什么？"顾天宇突然插话。他是顾明诚的长子，穿件松垮的Polo衫，腕间戴着和顾明诚同款的百达翡丽，"那种破房子，一下雨就漏，墙皮能掉渣。小念要是没地方住，不如搬来跟我住？我那公寓有私人影院，比这破老宅有意思多了。"
顾念抬头看他。顾天宇的眼睛和她记忆里的某个身影重叠——是父亲生前照片里，那个抱着她逗笑的年轻男人？不，顾天宇的眼神里只有漫不经心的傲慢，像在看一只误入豪门的流浪猫。
"不用麻烦天宇哥。"她低头扒饭，声音轻得像蚊鸣，"这里...挺好。"
顾明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放下报纸，声音沉了几分："小念，明天开始，你要跟着思雨学礼仪。川爷小公子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下周家族聚会，你得跟着出席。"
"爸，"顾思雨拉了拉顾明诚的袖子，"小念刚回来，可能不太习惯。要不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教她怎么用刀叉，别再把汤洒在裙子上。"她瞥了眼顾念的校服，"上次在客厅，她的书包带勾坏了思雨的真丝围巾，那可是Dior高定的。"
顾念攥紧了桌下的手。她记得那天——她被佣人领着穿过客厅，装着父亲遗物的帆布包带确实勾住了什么。但她当时太紧张，根本没看清是什么。现在想来，顾思雨眼里的慌乱不是装的，倒像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
"我会学的。"她轻声应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没关系，礼仪课、商业常识考试，她早就做好了应付的准备。只要能留在顾家，能靠近档案室，能查到父亲车祸的线索，这些委屈算得了什么？
早餐结束时，顾明诚起身去了书房。顾思雨跟着大伯母去挑晚上宴会的礼服，顾天宇叼着烟往车库走，临走前冲她挑了挑眉："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佣人送来热毛巾时，顾念终于松了口气。她扯过热毛巾擦了擦手，指腹蹭过掌心里的月牙印——这是她每次执行任务前，用来提醒自己保持冷静的小动作。
等所有人都离开，她迅速起身。客房在二楼最尽头，走廊尽头有扇窗户，能看见后花园的老槐树。她推开窗户，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楼下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在修剪绿篱，她认出那是顾家的安保主管老张。
老张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冲她点了点头。顾念心里一紧——这是她第一次和顾家的"自己人"接触。她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加密手机，快速输入信息："目标确认，顾明诚腕间百达翡丽，需查来源；顾思雨提及Dior围巾，确认是否为昨日冲突中所指；老张今日值班，需建立联系。"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落，手机震动起来。是"蜂巢"总部发来的回复："百达翡丽定制款，订单编号显示购买者为'明诚集团'，实际付款方为境外账户'海鹰'。Dior围巾确为昨日顾思雨佩戴款，其助理己确认。老张与二十年前'11·23'车祸案有关联，建议保持观察。"
顾念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11·23"——父亲出事的日子。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迅速回复："重点调查老张与'海鹰'的资金往来，另需获取顾家近十年财务报表，尤其是海外项目部分。"
收起手机，她走到衣柜前。衣柜里挂着几套崭新的连衣裙，标签都没拆。她扯下一套米白色针织裙换上，又将校服仔细叠好塞进行李箱最底层。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尾还留着未消的红肿——这是她昨晚在档案室翻找资料时，被灰尘呛的。
昨晚十点，她借口"睡不着"在花园散步，绕到主楼后侧时，发现档案室的窗户没锁。她用发卡挑开插销，进去翻找了半小时。父亲生前负责的"东南亚新能源项目"档案柜空了，只留下几页残页，上面有"顾明诚""境外资金""技术转让"几个关键词。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顾念迅速将残页塞进内衣里，整理好裙摆去开门。门外站着个穿灰西装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顾小姐，老爷让我给您送些书，说您可能需要补补课。"
顾念接过纸袋，瞥见男人袖口露出的纹身——是一朵黑玫瑰。她的呼吸一滞。这是"蜂巢"在华东区的联络标志。
"谢谢张叔。"她低头接过纸袋，指尖触到男人的手背，"这些书...应该很有用。"
老张离开后，顾念躲进卫生间，打开牛皮纸袋。里面除了《商务礼仪手册》《世界经济概论》，还有本《密码学基础》。书里夹着张便签，字迹是队长的："小心顾明诚，注意老张。档案室线索中断，需从财务线突破。"
顾念捏紧便签，心跳如擂鼓。原来"蜂巢"己经渗透进了顾家。她摸了摸内衣里的残页，又看了看窗外的老槐树——风过处，几片黄叶打着旋儿落下，像极了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的叶子。
"爸，"她对着镜子轻声说，"我找到线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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