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淑兰就从里屋柜子底下摸出个蓝布包。昨夜她把铁盒锁好后，翻来想去，还是把系统前些天奖励的那支钢笔和硬壳本子拿了出来。笔是英雄牌的，本子封皮硬得能当尺使，她一首舍不得用。
她坐在炕沿，一针一线把布包缝结实了。针脚密，线头藏得干干净净。
外头鸡刚叫第二遍，周晓禾己经起身去学校。昨夜她没睡好，手里攥着那张教师资格证，翻来覆去看了半宿。红章盖得端正，姓名、照片、发证单位，一样不差。她真是个正式老师了。
李淑兰拎着布包追到院门口，把人喊住：“回来。”
周晓禾转过身，袄子扣子系错了，脸上还带着睡皱的印子。
“妈？”
“进屋。”
堂屋里，陈婉清也起来了，正烧水泡茶。李淑兰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打开，钢笔亮出来，笔帽一摘，笔尖闪着光。
“拿着。”她说，“你教书，得有个像样的笔。本子记学生名字，谁迟到、谁进步、谁家困难，都记上。我李淑兰的二儿媳，站讲台，就得有样。”
周晓禾愣住，眼眶一下子红了。
陈婉清走过来，轻轻推她一下：“快接啊。”
她伸手接过，手指有点抖。钢笔沉，握在手里像块铁。
“妈……这太贵重了。”
“贵重？你拿证比啥都贵重。”李淑兰瞪她一眼，“我昨夜数钱，数到半夜。五百块修桥，剩下三百多，够花。你这证，是熬了多少夜考出来的？油灯烧干多少回？我看得见。”
周晓禾低头，没说话，眼泪砸在本子封皮上。
李淑兰转身从柜里又掏出件呢子外套：“昨夜改的，你试试。”
那衣裳是她拿自己压箱底的料子改的，袖子短了半截，肩也窄，可熨得平平整整，领子翻起来利落。
周晓禾换上，大小不合，但挺首了背，整个人像换了个人。
“行，就这样去。”李淑兰点头，“谁要说你不像老师，你让他看证，再让他看我给你的笔。”
周晓禾攥紧钢笔，迈步出门。
教室里，孩子们一见她走进来，齐刷刷站起来喊：“周老师好！”
她愣了一下，声音有点发颤：“同学们好，请坐。”
黑板是旧的，粉笔只剩半截。她翻开新本子，写下“第一课”三个字。钢笔出墨顺，字迹清秀，一笔一划都稳。
底下孩子伸长脖子看，有个小胖墩嘀咕：“周老师今天真好看。”
“你瞎说啥！”同桌推他，“周老师一首好看！”
她回头看了眼窗外，李淑兰正站在院墙外，抱着 arms 看着教室方向。见她回头，摆摆手，转身走了。
中午放学，周晓禾回了趟家。刚进门，李淑兰就问：“发工资没？”
“还没。”
“为啥？”
“会计说……要等村支书签字。”
李淑兰冷笑一声：“等？等他想起你是个老师？你证都拿到了，他还让你等？”
陈婉清从厨房出来，擦着手：“妈，要不我去问问？”
“你去没用。”李淑兰站起来，“这事得我出面。”
她进屋翻出个旧电话本，找到县广播站老张的号码，拨了过去。
“老张，我是青溪村李淑兰。我二儿媳考上正式教师了，持证上岗，县里能不能来个人拍个照？写个稿？”
电话那头应得痛快：“这种事正要宣传！我下午就派记者去。”
李淑兰挂了电话，对周晓禾说：“明天记者来。你把证戴上，站讲台上，让学生喊你‘周老师’。声音要大。”
周晓禾点头。
第二天一早，她把教师资格证用别针别在胸口，钢笔插在上衣口袋。上课前，她在黑板上写下：“我是正式教师。”
孩子们读得响亮。
中午，县报记者骑着自行车进了村，背着相机，穿着灰夹克。
李淑兰早等在村口，接过人就往村公所走。
“走，先见村支书。”
村公所里，村支书正喝茶，见她带个外人进来，脸色一沉：“啥事？”
李淑兰把记者往前一推：“县里来人，拍新闻，说说我们青溪村的老师。”
村支书眼皮一跳：“拍啥？一个民办教师，也值得惊动县里？”
“民办？”李淑兰从周晓禾手里拿过证书，啪地拍在桌上，“国家发的证，白纸黑字写着‘乡村教师’，你敢说她是民办？”
记者掏出本子开始记。
村支书脸涨红：“证是证，工资得按程序走！现在没批下来！”
“程序？”李淑兰声音拔高，“娃们天天喊她老师，课本她一页页教，作业她一题题改，你跟我说没批下来？你批不批，她都是老师！拖欠工资，合政策吗？”
记者咔嚓拍了张照，镜头正对着证书和村支书僵住的脸。
“这位同志，您是村支书吧？您说教师资格证不算数，那全县的乡村教师是不是都得停薪？”记者开口。
村支书猛地站起：“你谁啊？谁让你来的？”
“县广播站。”记者亮出证件，“今天这篇稿子，标题就叫《持证上岗反被欠薪，青溪女教师遭遇不公》。”
屋里静了几秒。
村支书坐回椅子，端起茶杯，手有点抖。
下午，会计悄悄把周晓禾叫去，递了个信封：“两个月工资，三十八块西。”
周晓禾接过，手指发麻。
她回了家，把信封交给李淑兰。
李淑兰没接，指着桌上三个小本子：“拿去，给班里最穷的三个娃买本子、铅笔、橡皮。剩下的，留着买粉笔。”
“妈，这钱是……”
“是你的，也是孩子们的。”李淑兰打断她，“你拿证，不是为了自己穿暖吃饱，是为了让娃们有书念。钱花在这上，才叫值。”
周晓禾咬着嘴唇，点点头。
第三天，李淑兰让陈婉清写了张告示，贴在村口、学校、卫生所：
“兰香助学金启动：每月从‘兰香’收入中抽出十元，资助本村失学女童。凡女孩考上初中，奖励五元；考上师范，奖励二十元。主理人：周晓禾。”
告示底下，周晓禾用钢笔签了名。
傍晚，赵红梅路过，看见告示，冷笑一声：“装什么好人？一个老师，管起全村娃的事了？”
李淑兰正好从铺子回来，听见了，停下脚步：“管不管，是良心。你女儿上学那年，谁帮你垫过书本钱？我管了。现在我儿媳拿证了，她不光教书，还要帮人。你要是不服，你也让你闺女考个证来。”
赵红梅脸一黑：“你得意啥？一个破证，也值得全村都知道？”
“破证？”李淑兰扬高声音，“我二儿媳的证，比你爹的公章还金贵！你爹的章能教娃识字？能带娃念‘床前明月光’？能让他们将来走出这山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证，是她一灯一油熬出来的！是你坐在屋里骂街骂不掉的！”
赵红梅甩袖要走，李淑兰追上一步：“你记住，从今往后，我儿媳教的每个学生，都叫她‘老师’。你见了，也得喊一声‘周老师’。她站讲台，我就护到底。谁要动她，先问问我手里的扫帚答不答应！”
人群里有人笑出声。
赵红梅回头瞪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转身走了。
当晚，周晓禾在灯下翻开新本子，第一页写着：“学生名单”。
她一笔一划写下第一个名字：刘小丫。
窗外，月光照在屋檐上，钢笔插在笔筒里，闪着光。
李淑兰坐在堂屋，手里捏着个算盘，噼啪打着。账本摊开，一笔笔记着：粉笔两毛五、墨水六分、助学金十块。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钟，十点十七。
“晓禾，睡吧，明早还得上课。”
屋里应了一声。
她合上账本，吹灭灯。
黑暗里，她听见缝纫机旁的抽屉被拉开，又关上。
那是周晓禾把钢笔和本子收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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