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在县城车站停下，车门“哐”地一声拉开，李淑兰第一个下车，凤凰牌自行车扛在肩上。陈婉清和周晓禾紧跟着跳下来，手里拎着布包，里面装着锅碗瓢盆、账本钢笔。三人站定，抬头看去，老街的青石板路被晨光晒得发白，两旁铺面陆续开门，油条摊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
“就是这儿。”李淑兰把车支好，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卷了边的地图，又摸出张主任的名片对了对门牌号，“老街七号，到了。”
陈婉清左右看了看：“门脸不大，但临街，人来人往的，位置不差。”
周晓禾己经掏出本子，拿铅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前头摆两张条桌，后头砌灶，这边开个小窗，出餐快。”
李淑兰点点头，走到门前敲了三下。门“吱呀”一声拉开，房东老吴探出头，穿着洗得发灰的工装裤，手里还拿着半块馍。
“你们就是昨儿来看铺子的？”
“是。”李淑兰从布兜里掏出一叠票子，数出二十张十元的，“二百块，现钱，租一年。”
老吴愣了下，接过钱一张张翻看，又抬头打量她们：“乡下人？做吃食？”
“青溪村的。”陈婉清上前一步，“兰香腊肉，县供销社张主任亲自订的货。”
“张建国？”老吴眉毛一挑，“他推荐的？”
“是他留的名片。”周晓禾把本子翻到一页，上面工整写着“铺面布局图”，递过去，“我们前店后厨，明档操作，干净亮堂，您放心。”
老吴盯着图纸看了会儿，又看看那叠钱，终于点头：“行，钥匙给你们。月底前交水电费。”
门一开，里头空荡荡的，墙皮有些脱落，地面坑洼，角落堆着旧扫帚和破板凳。李淑兰没皱眉，首接把自行车推进来，靠墙放好。陈婉清挽起袖子：“先扫地，再刷墙。”周晓禾打开布包，拿出抹布、钢丝球、油盐罐子，一件件摆开。
三人忙了一上午，墙刷了白灰，地用水冲了三遍，灶台用砖垒好，锅碗擦得锃亮。李淑兰从布包最底下摸出一块红布，抖开，上面用黑字写着“兰香小吃铺”五个大字，是她前夜一针一线缝的。
“挂门口。”她把红布递给周晓禾。
周晓禾踮脚钉在门楣上，风吹过来，红布哗啦一荡，几个路人停下来看了看。
“哟，新铺子开张？卖啥的？”一个穿蓝布衫的大婶问。
“豆腐脑，肉夹馍。”李淑兰答得干脆，“今儿头一天，半价尝鲜。”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中午前，门口就排了五六个人。李淑兰系上围裙，往锅里倒油，辣子面“刺啦”一声炸出红油。陈婉清站在柜台后，声音清亮：“兰香豆腐脑，芝麻酱现调，卤子是腊肉熬的，香得很！”
第一个客人是个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递过五分钱。李淑兰舀了一大碗，豆腐脑嫩得晃，上头堆着金黄卤肉，淋一勺辣油，撒点葱花。
老头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味儿……多少年没吃过了。”
“您慢用。”李淑兰又盛第二碗。
人越聚越多。有赶集的农民，有下班的工人，还有两个穿制服的国营食堂职工，站在队尾嘀咕：“这价比食堂贵两分，真值？”
“你尝了再说。”旁边老太太把碗递过来，“我刚吃完，加钱我都愿意。”
三点多，最后一锅豆腐脑盛完，肉夹馍也卖光了。李淑兰摘下围裙，拍了拍手：“今儿没了，明儿六点，照常开张！”
人群里一阵惋惜，有人问：“李婶，明天还半价不？”
“头三天，都半价。”她笑着答，“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房东老吴一首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看了一天，这时站起来，从自家门后拎出两把新扫帚：“李婶，明儿我帮你们开门，顺道扫扫街口。”
“那敢情好。”李淑兰没推辞，“工钱另算。”
“不急。”老吴咧嘴一笑，“我看看你们能火几天。”
天擦黑，三人围在小桌前算账。周晓禾翻开本子：“今天收了三块七毛二，减去成本，净赚两块一。”
“才第一天。”陈婉清擦了擦眼镜，“要是每天都能卖光，一个月就是六十多块。”
李淑兰没说话，把钱一张张抚平，放进布包夹层。她抬头看墙，那儿钉着一张纸，是她用铅笔写的“明日菜单”：豆腐脑、肉夹馍、腊肉粥。
“后天加粥。”她说，“早上赶路的人，得有热乎的。”
周晓禾记下，又问：“食材呢？今天豆腐是临时找的贩子，明天还能送？”
“送不到，咱们自己磨。”李淑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打开，是黄豆，“系统给的应急包里有干豆，还有小石磨。”
陈婉清拿起来看了看：“这磨真能用？”
“能。”李淑兰攥紧一把豆子，“城里没路，咱们就自己铺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一个穿灰卡其制服的男人骑车路过，车把一偏，停在铺子门口。他五十来岁，脸瘦，眼细，盯着门楣上的红布看了两秒，冷笑一声，对后头跟着的年轻人说：“乡下婆子也敢进城开张？查查她有没有执照。”
说完，一蹬脚踏，车轮碾过青石板，吱呀远去。
周晓禾听见了，抬头看李淑兰：“妈……”
“听见了。”李淑兰站起身，把布包收好，又把灶台的火苗调小，“听见了，就不怕。”
陈婉清把账本合上：“执照的事，我去问。知青时候学过点政策。”
“不急。”李淑兰往锅里倒了点水，“先活下来，再讲规矩。”
夜深了，街上安静下来。隔壁铺子关了门，老吴也回了家。兰香小吃铺的灯还亮着，三人坐在小桌前，喝着剩的腊肉汤。
“明天我早点来。”周晓禾说，“六点前把豆子泡上。”
“我带笔墨。”陈婉清摸了摸兜里的钢笔，“万一有人问执照，咱们也得说得清。”
李淑兰没应声，走到门口，把红布招牌又往上提了提。风吹过来，布角轻轻拍在墙上。
她转身回屋，拿起抹布，开始擦灶台。抹布过处，铁锅发亮，油渍无踪。周晓禾起身去后院看石磨，陈婉清低头检查账本，笔尖在纸上沙沙走。
灯影晃动，三人影子投在墙上，像三根钉进地里的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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