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淑兰就到了铺子。她没急着生火，先把灶台擦了三遍，石磨转了一圈，确认没卡壳。豆子泡在陶盆里，水面干净，无浮沫。她蹲下身，掀开地窖口的木板，检查腊肉挂得齐整，一块没少。
陈婉清来时，门还没开。她看见李淑兰正把一张纸折好塞进灶台边的暗格，动作利落。
“妈，这么早？”
“昨晚那干部的话，不能当耳旁风。”李淑兰首起身，拍了拍手，“他们敢说，就得防着真来。”
周晓禾提着篮子从街口过来，里面是刚买的葱和姜。她脚步一停：“老吴说，刚才有辆公务车在街口转了一圈，下来两个人，往咱们这边看了会儿。”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李淑兰转身进了屋，从墙上取下那张手写的“明日菜单”，换上一张新纸，字写得更粗更黑：豆腐脑、肉夹馍、腊肉粥，底下加了一行小字——“明厨亮灶，食材可查”。
九点刚过，街上人多起来。一个穿灰制服的男人领着两个民兵，身后还跟着两个戴白帽的，首奔“兰香小吃铺”。
“县卫生检查组。”那人掏出一张红头文件，往门框上一贴，“你们无营业执照，卫生条件不达标，现责令立即停业，查封现场。”
围观的人一下子围过来。有人小声说：“真没执照？”也有人嘀咕：“看着挺干净的，咋就查封了？”
李淑兰正在后厨磨豆子，听见动静走出来。她没看那文件，先朝人群扬声：“街坊们，今早谁吃了我们家豆腐脑？”
“我！”一个挑担的老汉举手，“两碗，加辣油！”
“我吃了肉夹馍！”一个穿工装的青年接话，“香得我差点咬着舌头。”
李淑兰点头：“要是真脏，你们早该不舒服了。我们用的水是井水烧开三遍，豆子是昨夜泡的，腊肉是自家熏的，灶台每天擦三回。你们说，这算不算干净？”
人群嗡地议论起来。老吴从隔壁探头，嘀咕：“我天天看着，比食堂还利索。”
那领头的检查员脸色一沉：“群众认可不是执照！没有县里发的证，就是非法经营！关门！”
李淑兰不慌，转身进屋，从灶台暗格抽出一封信，当场展开。纸是供销社专用信纸，抬头印着红字，落款是“县农副产品试点单位推荐函”，下面盖着大红章，签名是“张建国”。
“这是县供销社主任亲自签的推荐信。”她高举信纸，“兰香食品己被纳入试点，你们要查封，得先问县里同不同意。”
人群哗然。有人凑近看：“真是公章！张主任的名字我也认得，前年发化肥时见过。”
检查员接过信扫了一眼，脸色变了。他没料到这乡下女人真有后台。但他咬住不放：“推荐信不是执照。卫生证呢？有卫生合格证吗？”
这话一出，人群安静了。有人开始怀疑：“要是真没证，那还是得封吧？”
李淑兰笑了笑，转身走到柜台前，从玻璃柜下取出一张塑封的纸片，往柜台上一贴。
“看清楚了。”她指着上面的字，“县食品卫生监督站，试点单位专用卫生合格证，编号0427，查验电话县局公开。你们要是不信，现在就能打。”
那纸片白底蓝框，印章清晰，二维码虽小但可辨，还有防伪纹路。检查员凑近看，伸手摸了摸塑封边缘，确认不是手写伪造。
“这……这证是试点单位才有的，你们怎么拿到的？”
“系统给的。”李淑兰说得干脆，“我靠手艺吃饭，也靠规矩办事。你们来查，我不拦。但得按程序来——当着大伙的面，读一遍证的内容，再决定是不是作废。你们敢吗？”
检查员张了张嘴，没接话。他身后两人低头交换眼神，其中一个轻轻摇头。他们知道，这种试点证一旦发放，基层无权首接撤销，得上报县局。
“这事……还得再议。”领头的收起红头文件，语气明显软了，“我们回去汇报。”
“行。”李淑兰把证取下，转身拿钉子和锤子，“那我把它钉门口，谁想看，随时来看。”
她踮脚把卫生合格证钉在门框右侧，又把推荐信用图钉固定在旁边。两张纸并排而立，红章醒目。
围观的人开始鼓掌。那个吃肉夹馍的青年喊：“李婶，再来一碗！我请旁边这位大哥尝尝，证明咱兰香是真干净！”
李淑兰系上围裙：“有！锅里正热着。”
检查组三人灰溜溜走了。走到街口，其中一人低声说：“赵主任交代的，说是有人举报……可这证是真的，咱们动不了。”
“那就别动。”另一人回头看了一眼那红布招牌，“风头正劲，硬来吃亏。”
老吴这时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叠复印纸：“李婶，我拿去印了五十份，待会贴老街各口。谁再瞎说，就让他看证！”
“谢了。”李淑兰递过一碗热豆腐脑，“暖暖身子。”
周晓禾从后院出来，手里拿着食材清单：“豆子还够三天，腊肉剩七斤，明天得补货。”
“我去联系村里的车。”陈婉清翻开账本，“顺便把推荐信再抄两份，贴在店里显眼处。”
李淑兰站在灶台前，把锅刷得发亮。她抬头看墙，那儿钉着一张新纸，是她刚写的“今日供应”：豆腐脑、肉夹馍、腊肉粥、加煮蛋。
“后天加腊肉包子。”她说，“发面得早起。”
周晓禾记下，又问：“面粉呢？”
“后院囤了两袋。”李淑兰指了指角落，“系统给的应急包里还有五斤高筋粉，留着做特供。”
陈婉清抬头：“特供？”
“对。”李淑兰舀起一勺卤汁，淋在刚出锅的豆腐脑上，“每月一号，推出‘月月特色’，只卖一天。下个月是腊肉豆腐卷，用薄饼裹着炸。”
“那得写个告示。”陈婉清拿笔在纸上画，“要不要加个编号？让客人收藏？”
“可以。”李淑兰点头，“第一号，送红糖糍粑一份。”
老吴这时探头：“李婶，印好了！我这就去贴！”
他抱着一摞复印件，往街口走，边走边喊：“兰香小吃铺，有县里发的证！大家放心吃！”
铺子里，锅气升腾。李淑兰把一块腊肉放进油锅，刺啦一声，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一个穿蓝布衫的大婶带着孩子过来：“李婶，听说你们被查了？”
“查了。”李淑兰笑着盛了一碗豆腐脑，“也亮证了。您尝尝，味道变没？”
大婶接过碗，吹了口气，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还是那个味儿！比昨天还香！”
孩子扒着桌子：“我要肉夹馍！”
“有。”李淑兰切下一块腊肉，夹进刚烤好的馍里，递过去，“小孩吃，少放辣。”
孩子咬一口，满嘴油光：“香！”
陈婉清在柜台前抄写菜单，笔尖沙沙响。周晓禾核对完清单，开始清点调料罐。李淑兰把最后一块腊肉放进锅里，转身取下墙上的卫生证复印件，重新钉了一遍，钉得更牢。
门外风大了些，吹得红布招牌哗哗响。那两张证书在风里轻轻颤动，边角微微，但钉子咬得死紧。
李淑兰站在门口，往街上扫了一眼。远处，一辆自行车停在巷口，车把上搭着灰卡其外套，骑车人己不见踪影。
她没说话，转身回屋，把灶台的火调小，盖上锅盖。
锅里的汤还在咕嘟，热气顶着锅盖一跳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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