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淑兰就站在“兰香京味馆”的后院里数钱。昨夜收的纸币还带着油渍，她一张张摊开，压在铁皮盒底下。周晓禾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路过时停下脚：“妈，我今早送豆浆到县小学，看见三个丫头蹲在校门口，拿本子对着黑板抄字。”
李淑兰没抬头：“老师不让进？”
“不是。”周晓禾声音低了些，“她爹娘说，女娃念书费钱，认几个字够用了，下地干活才是正经。”
李淑兰的手顿了一下，把一张五毛的票子翻正，又压回盒里。她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娘攥着她手说“闺女再聪明，也得嫁人过日子”，第二天就把她从村小领回了家。后来她喂猪、挑粪、纳鞋底，一干就是二十年。首到前年儿子走了，她才明白，人要是没点本事，连哭都没地方哭。
她合上铁盒，拍了拍灰：“这书，非读不可。”
周晓禾眼睛一亮：“我昨晚想了个事——咱们能不能设个奖学金？专帮那些想读书的丫头。我起个头，叫‘晓禾奖学金’。”
话音刚落，张桂香从灶台后探出身：“哎哟，你还真敢想？咱们这店才开张几天，自个儿饭碗刚端稳，就要拿钱去供别人家闺女？”
“怎么不敢？”周晓禾不躲不闪，“我是老师，见不得孩子在外头抄书。当年我要是没读下去，现在还能站这儿说话？”
“你那是城里下放的，根子不一样。”张桂香撇嘴，“咱们这些乡下女人，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搞什么奖学金？”
李淑兰没接话，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她手里多了个红布包，三层裹得严实。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层打开，露出五张十元的票子。
“这是我昨儿领的奖励，一分没动。”她把钱压在账本上，“我两个儿媳，一个知青，一个教师，谁不是靠读书改命？没有她们，哪有今天这碗豆腐脑？”
屋里静了几秒。
“兰香不是小饭馆。”李淑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是咱们女人一铲一勺挣出来的一条活路。现在，我要用这条路，拉更多丫头一把。”
张桂香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陈婉清默默拿来账本，在新页上写下：“首笔资金，五百元，入‘晓禾奖学金’专账。”
当天下午，陈婉清坐在灯下写信。信纸是供销社买的糙纸，她一笔一划写得极慢。
“各位战友：
我们曾被时代抛下乡，也曾在泥泞里读过一页书。今春我在县城小学外，见三个女孩蹲在窗口抄板书，像极了当年的我们。她们不是懒，不是笨，只是没人肯给她们一张课桌。
李淑兰拿出五百元，开了个头。她说，这钱不为扬名，只为让丫头们知道——有人记得她们该读书。
随信附一张照片。是她把钱压在账本上的样子，手背青筋凸起，眼神坚定。若你还能掏出两块、五块，愿替当年的自己，给她们点一盏灯，请寄至：青溪县兰香京味馆转晓禾奖学金收。”
她写完，吹干墨迹，贴上邮票。窗外月光斜照进来，照在桌角那张黑白拍立得上——李淑兰低头数钱，眉头皱着，像在算一笔天大的账。
信一封封寄出，有的寄往林场，有的寄往砖窑，有的寄往边疆兵团。一周没到，回信就开始陆陆续续进来。
有张汇款单夹着字条：“两元，替我读一本《新华字典》。”
另一个信封里是五块钱和一张旧书票：“这是我当年没读完的课本钱，补上。”
最重的一封来自黑龙江，里面是二十元和半页日记纸：“我女儿去年溺水走了。这钱，给一个能替她活下去的丫头。”
陈婉清每收到一笔，就记在本子上，标上“知青捐赠”。她没声张，可店里女工还是知道了。有人悄悄塞来两毛钱：“给我表妹也记一笔。”
另一个把攒了三个月的布票交出来：“换点钱，也算一份。”
李淑兰看见了，没拦，也没夸，只让周晓禾腾出个木匣，专门收这些钱票。
又过了两天，周晓禾带回一个名单。是县教育组私下给的，三十个名字，全是因贫辍学的女孩，最小的九岁，最大的十五岁。
“她们都在等机会。”周晓禾说，“只要有人帮一把，就能回来。”
李淑兰接过名单，手指划过那一排名字。有的名字歪歪扭扭，像是孩子自己写的；有的工整清秀，像是老师代笔。她一个一个念出来，声音低却稳。
“王秀兰……张小花……刘玉梅……”
念到第十个，她停了一下，又继续。
“……陈冬香，赵桂芳，孙亚萍。”
念完，她把名单折好，放进木匣底层。抬头看去，文化宫的墙头己经刷白，新砌的窗框亮得刺眼。
第二天清晨，李淑兰照常开门。陈婉清在门口摆了张小桌，放上笔和纸。
“今天不卖豆浆。”她说，“想捐一笔的，来这儿登记。不拘多少，写个名字就行。”
有人路过，看了看，掏出五毛钱：“算我一个。”
一个卖菜的大姐放下两块钱就走，头都没回。
连隔壁修鞋的老头也颤巍巍递来一张旧票：“补鞋赚的，干净。”
中午时，小桌上的纸己经写了满满三页。
李淑兰站在柜台后，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她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把木匣抱得紧了些。
傍晚收工，她坐在后院的小凳上，手里拿着第一笔捐款清单。总共七十三笔，合计八百六十二元七角。她低头数了一遍，又数一遍。
周晓禾走过来，轻声问：“妈，咱们真能帮她们回来吗？”
李淑兰抬起头，望向文化宫的方向。夕阳正落在“文化宫”三个大字上，金光晃眼。
她把清单压在膝盖下，伸手摸了摸木匣的边角。
(http://www.220book.com/book/6OS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