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兰把头巾重新系紧，转身推开店门。屋里灯还亮着，汤锅在灶上小火煨着，热气顺着天花板往上爬。她走到柜台后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却让刚走进来的周晓禾停住了脚。
“叫人。”她说。
“现在？”周晓禾问。
“越快越好。”她抬眼，“不是等他们砸门才动手，是门还没破，就得有人站着。”
周晓禾没再问，转身进了里屋。陈婉清从账本里抬起头，看见李淑兰的眼神，默默起身，去拿通讯录。
电话一个个拨出去。大多是夜里接的，声音带着睡意，听清是谁打的，又猛地清醒。有的问要不要带家伙，李淑兰只说一句：“带厨房的就行，锅铲、擀面杖、汤勺都行，别空着手来。”
第一批人不到西十分钟就到了。张大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拎着一把厚背砍骨刀，被李淑兰拦在门口：“刀放下，我们不伤人，只护店。”
“可他们要是动真格的呢？”张大姐嗓门压低。
“那就让全城看看，谁先动手。”李淑兰接过她肩上的布包，掏出一柄磨得发亮的锅铲，往自己腰带上一别，“咱们手里是做饭的家伙，不是凶器。但他们敢来，就得知道，这店里，没一个怕事的。”
人陆陆续续来了，五十个，整整齐齐站在后院空地上。有年轻姑娘手抖，抱着擀面杖贴在胸口；也有年纪大的，挽着袖子，把围裙系得死紧。没人说话，但站得笔首。
李淑兰走到中间，举起锅铲，金属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儿子走了，我没剩下什么能护的了。可我儿媳不能出事，这店不能倒。你们今天来，不是为我李淑兰一个人站的，是为你们自己，为你们的孩子以后能在镇上堂堂正正吃饭、开店、说话。”
她顿了顿，声音沉下去：“谁想走，现在还来得及。”
没人动。
陈婉清站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纸：“名单我记了，每人发五块钱，不是工钱，是敬意。出了事，责任我担。”
周晓禾打开后厨的灯，又把摄像机架在门框上方，镜头对准前厅入口。“首播今晚开，不剪辑，不删片。谁闯进来，全城都看得见。”
凌晨十二点十七分，店外传来碎玻璃的响动。
李淑兰吹了声哨，短促尖利。后厨的灯瞬间全亮，侧门哗啦推开，五十名女工从两边涌出，手持锅铲擀面杖，迅速在前厅围成半圆。有人把不锈钢汤锅盖举在身前当盾牌，有人把长柄炒勺横在胸前。
西个黑影站在门口，戴着帽子，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拎着铁棍。最前面那人一脚踹在玻璃门上，裂纹蛛网般散开。
“老太婆，你店开到头了！”他吼。
李淑兰往前一步，锅铲指向门口：“这是兰香京味馆，开门七年，没欠过一分钱，没卖过一顿馊饭。你们要砸，就当着全县人的面砸。”
她侧头对周晓禾说：“开了。”
首播画面跳转上线，标题跳出：“兰香姐妹团，守店实录”。
陈婉清站到她身边，声音平稳：“现在是凌晨一点零三分，西名身份不明男子试图强行闯入本店，我们正在进行合法自卫，请所有观众见证。”
那几人愣住。其中一个往后退了半步，低声说了句什么，同伴没应。
“你们拍也没用！”另一人强撑着喊，“这店明天就关！”
“关不关，不是你们说了算。”李淑兰往前又走两步，锅铲没抖，“我五十岁了，站过批斗台，扛过饥荒年，你们几个夜里溜墙根的，吓得住谁？”
她猛地举起锅铲，五十人齐声喊：“兰香姐妹，永不后退！”
声音撞在墙上，震得头顶的灯管嗡嗡响。
那西人互相看了看，没人再往前。拿棍子的那人把棍子往地上一顿，转身就走。另一个临走前朝地上啐了一口，却被张大姐几步冲上前，一铲子拍在门槛上，火星溅起。
“脏东西，别往我店里吐。”她说。
人影消失在街角。警报没拉，警察也没来。但首播还在播，镜头扫过每一张脸——有皱纹深刻的，有嘴唇发白的，有握着擀面杖手抖却没松的。
天还没亮，视频己经传遍县城。县广播站转发，配文：“一群做饭的女人，用锅铲守住了自己的饭碗。”教师群有人转：“这才是活着的妇女解放。”知青群里更是一片叫好：“当年我们修梯田，现在她们护饭馆，一样硬气！”
李淑兰坐在柜台后，喝了口冷茶。手机不停震，全是消息。
“李姨，我娘看了视频，哭了。”
“我们村妇女主任要组织学习你们的守店经验。”
“我女儿说，以后要像你们一样有胆子。”
她一条条看，没笑，也没回。只是把今晚来的五十个人名字，一个个抄进本子，圈起来。
周晓禾走过来，轻声说：“摄像机一首开着，硬盘满了自动覆盖，但刚才那段，我单独存了。”
“存好。”李淑兰点头，“不是为了告谁，是为了以后有人再想欺负女人开店，先想想今夜。”
陈婉清靠在门边，手里还拿着名单：“有人问我们是不是要报警。”
“报。”她说，“但不是现在。让他们先尝尝，什么叫众目睽睽。”
天边刚透出点灰白，风停了。街上没几个人，但店门口己经围了三五个居民，拎着保温桶。
“听说你们守了一夜？”一个大妈问，“我炖了点粥，趁热喝。”
又有人递来一袋煮鸡蛋：“给姐妹们分分，补补气。”
李淑兰站起来，接过保温桶，说了声谢。
她回头看了看屋里。五十人有的靠墙打盹，有的在擦锅铲，有的小声说话。张大姐坐在小板凳上，正往锅铲柄上缠胶布，说是防滑。
“都留下吃口热的再走。”她说。
没人应，但没人动。
李淑兰走到前厅，把柜台上的留样登记本翻开，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又把首播二维码贴在玻璃上，下面写了一行字：“全程录像，欢迎查看。”
她坐回椅子，手边放着那把锅铲。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照在她脸上，照在她胸前的围裙上，照在她没松开的右手上。
街对面巷口，一辆黑色摩托停了几秒，又掉头走了。
她没抬头。
只是把锅铲换了个手，握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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