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巷口的摩托灯闪了两下，又熄了。李淑兰站在总店门口，手扶着新挂的招牌，没动。风从街尾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她把蓝布头巾往耳后掖了掖，转身回屋。
灯还亮着，桌上摊着基金账本。她坐下来，翻到最后一页，红笔圈出的数字清清楚楚：三万两千六百元。这是“兰香女性创业基金”第一个季度的分红，来自五家连锁店的利润提成。
“钱回来了。”她低声说，手指在数字上停了停，然后合上本子。
第二天一早，她把陈婉清和周晓禾叫到后屋。张大姐和两个儿媳也来了，围坐在小木桌旁。李淑兰把账本推过去：“这钱，不往口袋里装。咱们商量个事——给青溪村建个图书馆。”
屋里静了一瞬。
张大姐皱眉：“建图书馆？那不就是个放书的屋子？村里人都不看书，建了也白搭。”
“我儿子念书时，借不到一本课外书。”周晓禾开口，“晚上点煤油灯看，眼睛都熬坏了。现在孩子们有书，却没人管。”
陈婉清点头：“我在县城教书那几年，见过太多孩子，不是不想学，是没地方去。”
李淑兰看着她们：“我当年拦着儿媳不让上学，是怕她飞走了，丢下这个家。可现在我明白了，女人读书，不是往外跑，是把光带回来。这图书馆，第一本书，就放《那年我们下乡》。”
没人再说话。
当晚，三人熬到半夜，拟出方案。选址定在村小学旧址，那里有三间空屋，屋顶漏雨，但墙没塌。书源由陈婉清联系县城退休教师捐一批，周晓禾负责设计儿童识字角和妇女夜校排班，李淑兰拍板：“不收一分钱借阅费，但要立块石碑，刻上一句话——‘知识不认出身，只认用心’。”
动工那天，李淑兰带着人拉来第一车书。板车吱呀吱呀响，她亲自在前头拉，陈婉清和周晓禾在后头扶。孩子们围上来，扒着车沿看箱子里的画册。
“这是恐龙！”一个小男孩指着封面喊。
“这是字典，能查所有不会写的字。”周晓禾翻开一页，蹲下身子，“你想不想学？”
孩子猛点头。
消息传得快。第三天，有人悄悄送来几本旧课本，用布包着，边角都磨毛了。又过一天，几个年轻人扛着工具来了，说要帮忙修屋顶。李淑兰没谢，只递上水壶：“喝口，歇会儿再干。”
张桂香是第五天来的。她提着一壶热茶，站在院门口，没说话。李淑兰接过茶，倒了一碗递回去：“来得正好，屋里缺把扫帚。”
张桂香低头，小声说：“我……也算一个。”
图书馆修好那天，天阴着，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早。村口不少人观望，嘀咕着“花几万块就盖个书屋，值不值”。
李淑兰撑开油纸伞，站到门前石阶上。孩子们己经围了一圈，穿着干净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今天不是开馆。”她声音不高，却传得远，“是还愿。还我当年拦儿媳上学的债，还这村子三十年没出一个女学生的账。”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那年我们下乡》，封面己经泛黄，边角卷起。她翻开第一页，开始读。
雨渐渐小了。
孩子们安静听着，有认得字的，跟着小声念。陈婉清在书架前整理图书，周晓禾发借阅卡，教孩子写名字。张桂香拿着扫帚，把门口的积水扫到路边，扫完，她从周晓禾手里接过一个蓝布袖章，迟疑地戴在胳膊上。
“李淑兰……”她走近几步，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我能学着写借书单吗？”
李淑兰抬起头，合上书，笑了：“过去的事，翻篇了。从今天起，你不是张桂香，是青溪村第一位女图书管理员。”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新挂的木牌上：“青溪村乡村图书馆”。几个孩子抱着书跑出门，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院子里。
张大姐抱着一摞新到的科普书进来，看见这一幕，摇头笑：“以前说你傻，挣了钱不给家里添件家具，偏要搞这个。现在看，你是真把根扎在这儿了。”
李淑兰没接话，只是把书接过来，一本本放进儿童区的格子里。她动作慢，但仔细，每本都摆正了，书脊朝外。
下午三点，第一批借书的孩子走了。一个小女孩临走前跑回来，仰头问：“阿姨，明天还能来吗？”
“能。”周晓禾蹲下，“以后每天下午西点，门都开着。”
孩子蹦跳着走了。李淑兰站在门口，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雨彻底停了，风把屋檐的水珠吹进她衣领，凉了一下。
陈婉清走过来，手里拿着登记本：“今天借出二十三本，七个孩子报了夜校识字班。”
“好。”李淑兰点头，“明天开始，你教第一课。”
“你来吗？”
“我？”她笑了笑，“我站这儿就行。看着他们读书，比吃顿好的还踏实。”
天快黑时，村里的老人陆续来了。有人带来自家压箱底的旧书，有人默默搬来两张长条凳，摆在阅览室门口。一个老教师模样的人放下一摞民国版《千家诗》，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放这儿，比锁在柜子里强。”
李淑兰送他到门口，两人没多话，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夜里十点，人都散了。她独自坐在图书馆中央的长桌前，桌上一盏台灯亮着。窗外静，只有虫鸣。她翻开借阅登记簿，第一页，是张桂香歪歪扭扭写下的名字。
她伸手摸了摸那行字，纸面有些粗糙，墨迹还没干透。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但稳。她没抬头。
“李姨。”是张桂香的声音，“我带了针线，把袖章缝结实了。”
李淑兰这才抬眼。张桂香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根细线，针尖在灯下闪了一下。
“进来吧。”她说，“线给我，我帮你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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