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走后，李淑兰没动，坐在办公桌前盯着那张刚签完的《加盟管理条例》。纸页边角被她手指压出一道浅痕。她低头看了眼腕表，三点十七分，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新挂的法律顾问公示牌上，反着光。
她忽然开口：“这‘兰香’俩字，写在招牌上，跟别家有啥不一样？”
没人接话。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她自己答了：“没有。字都一样，人也分不清。”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揭下那张手写菜单。纸面发黄，油渍斑斑，字是她自己用记号笔写的，歪歪扭扭。她把它折好，放进抽屉最底下。
下午两点，店里刚过饭点，人少下来。三个陌生人走进门，穿得整齐，提着黑色公文包。领头的是个年轻女人，戴眼镜，说话不快：“李阿姨，我们是品牌顾问团队，系统派来的。”
李淑兰上下打量他们一眼：“你们懂做饭？”
“不懂。”设计师笑了，“但我们懂怎么让人记住你做的饭。”
她带三人转了一圈。从前厅到后厨，从员工休息室到仓库。她在灶台前停了会儿，指着锅说：“我要的不是花里胡哨，是要让人一眼知道——这是咱娘们儿干出来的饭，干净、厚道、有劲儿。”
当晚八点，方案送来了。
LOGO是一朵梅花，线条简洁，外圈绕着半圈麦穗。颜色是藏青和暖橙，看着踏实，又不老气。菜单设计成双栏式，左边菜名，右边手绘小图，每道菜配一句大白话介绍：“炸酱面——酱香浓，面条弹，一碗下肚满身暖。”
李淑兰翻完，点头：“就它。明早开工。”
第二天一早，店门口围起脚手架。工人拆旧招牌，换新灯箱。姐妹团每人发了张打印纸，上面是新工装样式：藏青上衣，浅灰围裙，胸口绣着那个梅花麦穗标。
张桂香路过，瞥了一眼：“又是牌面又是卡的，迟早败家。”
周晓禾听见了，没回头，只把手里那叠会员卡登记表拍了拍齐：“您要是觉得不好看，明天可以不来上班。”
张桂香嘴唇动了动，走了。
陈婉清熬了一夜，把《会员权益说明》改了七遍。最后定稿印成传单，头一条写着：“充五十送五，还能换围裙！”底下画了个蓝布围裙的样，写着“限量一百条”。
办卡点设在店外棚子里。周晓禾带着五个姐妹团成员守着，桌上摆着读卡器、登记本、试吃盘。芝麻酱糖饼现烙，香气一阵阵往外飘。
早上七点，第一个顾客来了。是个中年妇女，拎着菜篮子。
“这卡真能用？”她问。
“当然。”周晓禾递上一张，“现在办，送围裙。”
女人犹豫了一下：“那……充一百吧。”
登记完，她接过卡，翻来覆去地看。卡片背面压着暗纹，是麦穗图案，摸上去有质感。她笑了：“还挺像那么回事。”
消息传得快。曾下乡的老职工家属听说有知青风围裙，纷纷赶来。有人专程从城北坐两小时公交过来，就为办张卡。
队伍排到了街角。对面小吃店门口贴着红纸横幅：“真材实料，拒绝套路”。老板是赵红梅父亲，站在门口扫地，扫帚停在半空，盯着这边长队，脸拉得老长。
中午十二点，一百条围裙发完。最后一个拿到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围着蓝布围裙站在阳光里，左看右看，突然眼圈红了：“这料子，跟我当年在农场发的一模一样。”
她拉着周晓禾的手：“丫头，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没老。”
人群里响起掌声。
李淑兰站在店门口，手里捏着首批会员卡登记簿。她没说话，只是把本子抱得紧了些。
下午开会，她让所有人站成两排。
新工装己经送到。她亲自给第一批十个人穿上，扣好扣子，理平领子。然后从盒子里取出卡片，一张张发。
每发一张，她说一句：“这张卡，是我李淑兰给你立的规矩——只要兰香还在，你就永远享这份实惠。”
她说完，在卡片背面盖上自己的私章。红印清晰，压在麦穗暗纹上。
晚上七点，新灯箱亮了。
藏青底，暖橙字，“兰香京味馆”五个字稳稳挂着，LOGO在右侧发光。店门前聚了不少人拍照，还有年轻人举着手机首播：“看到没？这就是网红打卡点！”
李淑兰站在台阶上，望着对面。
赵红梅父亲的小店熄了灯，门关着，横幅歪了一半。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桌椅空荡，灶台冷清。
她转身进店，走到收银台前，翻开登记簿。第一页写满了名字、电话、充值金额。她拿起红笔，在页眉写下：“会员体系启动日——第一日，收入增加三百二十七元。”
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品牌不是招牌，是人心。”
夜里九点，最后一桌客人走了。店要打烊，工人还在调试外墙灯光。李淑兰站在门外，看着那个LOGO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是呼吸。
陈婉清走出来，递给她一杯热茶：“明天还要早起，进去吧。”
李淑兰摇头：“再站会儿。”
她望着街上零星行人，有人走过，特意停下来看一眼招牌，念出声：“兰香……嘿，还真不一样了。”
凌晨前，灯终于稳定下来。暖橙光晕铺在路面，映着几个没走的顾客影子。
李淑兰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八分。
她正要转身，手机响了。
是县小吃协会的群消息弹出来。有人转发了一段语音，声音熟悉——正是那个被罚八百块的加盟商。
他说：“李淑兰搞什么会员卡？就是变相集资！大家别上当，她迟早跑路。”
李淑兰听完，没删，也没回。她把手机倒扣在掌心，抬头看向灯箱。
光打在她脸上，半明半暗。
她掏出钥匙，打开店门，走到收银台后，拉开抽屉，取出一沓空白合同。
拿笔，写下标题：《兰香会员制度补充协议》。
写到第三行，笔尖划破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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