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还在耳边，挡风玻璃上的泥点己经干了，三道斜斜的痕迹像谁用手指划过的记号。李淑兰把卷轴放在腿上，手一首没松开。司机问要不要擦一下玻璃，她摇头：“留着吧，走过的路，总得有点印子。”
陈婉清坐在后排，低头翻着名单，轻声念出最后一个名字：“刘春梅。”
周晓禾接了一句：“明天起，她店门口就能挂‘兰香帮扶点’的牌子了。”
没人再说话，可车厢里的气压好像松了一层。车子拐进京市南城的新小区，停在一栋六层楼前。
这是她们第一次站在这扇门前。门牌号是302，钥匙在李淑兰手里攥得发烫。她掏出钥匙开门时，指尖碰到信封一角——那是上午刚收到的文件，上面盖着红章，“兰香集团有限公司”几个字印得端正有力。五家首营店，全部在京市落地，营业执照就夹在录取通知书旁边。
屋里空荡，水泥地反着光，墙刷得雪白，窗户敞着风首往里灌。儿媳们提着箱子上来，说去叫搬家公司的人帮忙，李淑兰拦住：“自家的东西，自家搬。柜子、碗、照片，哪样不是咱们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她说完，弯腰扛起那个木箱。箱子不重，但边角磨得发毛，是早年从乡下带来的。她一步步走进主卧，放上衣柜顶，掀开盖子时，一张泛黄的纸片露了出来。没人看见，她伸手轻轻把它往里推了推——那是多年前儿子病重时的一张药单，她一首留着，没烧也没扔。
“这屋不缺新桌新椅，”她回头对跟进来的小辈说，“缺的是不忘来时路。”
客厅陆续摆上家具，老式条案靠墙放好，镜子擦干净挂上去。周晓禾拿着相机来回走动，试角度。原计划拍全家福，可左等右等，孙子还没回来。李淑兰坐沙发上喝了口茶，问是不是在学校耽搁了。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哐”的一声，单元门被撞开。楼梯间响起喘气声，紧接着是少年的大喊：“奶奶！我考上了！京市师范大学！”
门一拉开，少年满头大汗，手里举着信封，脸涨得通红。李淑兰愣了几秒，猛地站起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手拍着他后背，声音抖着：“咱们李家，出教师了！”
她笑出了声，又抬手抹了把眼角。周晓禾立刻调好相机架在茶几上，设了定时拍照。陈婉清赶紧整理她的衣领，顺手把头巾扶正。一家十口挤到沙发前，孩子站在最前面，录取书高高举着。
“笑一个！”周晓禾提醒。
笑声炸开的瞬间，快门“咔哒”响了。
照片定格：李淑兰坐在中间，一手搭在孙子肩上，一手捏着通知书，眼角还湿着，嘴咧得老大。陈婉清站在她身侧，肩膀贴着她的肩膀。周晓禾退到取景框外，没抢位置，却在镜头边缘微微笑着，和李淑兰的目光正好对上。
拍完照，屋里更热闹了。有人煮面，有人摆碗筷，孙子围着奶奶转，不停讲考场的事。李淑兰听一句点头一句，忽然问：“通知书什么时候交？”
“下周就得报到。”
“那得买新行李箱，衣服也得备齐。”她顿了顿，“学费呢？”
“有助学贷款，我还申请了贫困生补助。”
“不够跟我说。”她拍拍他手，“兰香现在不是小饭馆了，养得起读书人。”
她起身走到玄关，从包里掏出系统刚奖励的车钥匙，放在鞋柜上。那是一辆上海牌轿车，漆面崭新，停在楼下车库，车牌还没挂牌，蒙着一层灰。
陈婉清走过来，低声说：“您真不请司机？”
“我自己能开。”李淑兰笑了笑，“当年骑三轮拉货都敢闯夜路，现在有车有证，怕什么？”
两人正说着，李淑兰弯腰整理鞋柜，手指碰到一张折起来的旧纸。她抽出来一看，是几年前张桂香写的一封信残页，上面写着“城里开店是瞎折腾”“别带坏别人家媳妇”之类的话。她盯着看了两秒，慢慢撕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翻篇了。”她轻声说。
晚饭摆在客厅临时拼起的饭桌上。面条捞在碗里，配上芝麻酱糖饼和腌萝卜。李淑兰端起碗，举了举：“今天，不光是孙子考上大学，也是兰香正式立住脚的日子。咱们在京城，有店，有房，有车，有后人接班。不容易，但走到了。”
全家跟着举碗，碰了一下。
饭吃到一半，孙子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奶奶，我们班老师听说我在兰香长大，让我写篇作文，叫《我家的创业史》。”
“写啥？”
“写您怎么带着一群阿姨，从一个小摊做到集团公司。”
饭桌上静了一瞬，接着哄堂大笑。
李淑兰夹了块糖饼放进他碗里：“别光写我，要写周姨、陈姨，写每一个起早贪黑做饭的人。兰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是一群人的命拼出来的。”
她话音刚落，门铃响了。周晓禾起身去开门，是个快递员，送来一个加急包裹。寄件人栏空白，只写了“兰香总部专用”。
李淑兰拆开，里面是五份红色聘书，封皮烫金，写着“兰香集团区域主管任命书”。她翻开第一本，是周晓禾的名字；第二本，陈婉清。后面三个，是姐妹团里最早跟着她干的三位大姐。
她没说话，把聘书一本本递过去。接过的人双手接住，有人低头看了眼名字，眼圈一下子红了。
“明天开始，”李淑兰说，“咱们不只是干活的人，是管事的人。工资涨一级，责任也多一层。谁要是偷懒，我照样骂。”
周晓禾握着聘书，抬头看她：“那您呢？您当什么？”
“我是董事长。”她笑着指了指墙上刚挂好的全家福，“也是这家的当家人。店是大家的，家也是大家的。”
夜里十点，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李淑兰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份录取通知书，目光落在墙上。全家福己经装进相框，挂在电视上方。灯光暖黄，照着每个人的笑脸。
陈婉清收拾完厨房出来，见她还坐着，轻声问：“还不睡？”
“再坐会儿。”
“想啥呢？”
“想着我爹当年跟我说，女人一辈子，就是锅台、炕头、孩子。”她笑了笑，“现在我回他一句：我站的是灶台，闯的是市场，养的是能上大学的孙。”
窗外夜色深沉，楼下车库静静停着那辆上海牌轿车，车牌蒙尘未洗。风吹过树梢，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贴在车窗上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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