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兰把聘书发完，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周晓禾低头看着手里的红封皮，手指在烫金的字上了一下。陈婉清站在厨房门口，围裙还没摘，手里还攥着抹布。没人说话，可空气里有种劲儿，像是风刚刮过，树叶子还在晃。
她没坐回去，就站在客厅中央，从包里抽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摊在茶几上。那是孙子的录取通知书旁边夹着的一张地图，铅笔画了几条线，连着无锡、苏州、杭州。
“咱们在京城站住了脚，”她说，“可不能光守着这一片地。”
周晓禾抬起头：“您是想往外走？”
“不止是走。”李淑兰用指尖点了点那几个城市，“是要扎下去。长三角人多，饭馆多，但真正干净、实诚的铺子少。兰香的味儿，能站住。”
陈婉清拧了下毛巾：“可眼下五个店刚开，账上流水紧，人手也缺。您真打算现在扩？”
“就是现在。”李淑兰声音不高，可一句一句砸在地上，“家里出了教师，说明咱这路走得对。孩子要出去读书，兰香难道缩在城里等别人挤上门？”
周晓禾皱眉：“可江南那边老字号多，规矩老，门坎高，不是咱们说进就能进的。”
“他们不让，我们就闯。”李淑兰把地图按平，“我明天就让招商材料印出来，下礼拜办第一场推介会。地点定在京市南城店，谁来都行，看了再说。”
没人再吭声。王大姐、刘春梅、吴玉芬三个姐妹团主管坐在沙发上，手放在膝盖上，眼神亮着，又有点怯。这是她们头一回坐在这种会上，听的是“区域布局”“加盟模式”，不再是“今早豆腐送迟了”。
第二天一早，印刷厂把招商手册送到了。封面是新LOGO，梅花麦穗围着“兰香”两个字，底下一行小字：“一碗面，一家人”。李淑兰翻了两页，点头：“行，发下去。”
中午刚过，阳光正烈，店里坐满了人。突然门口冲进来三个男人，穿着工装裤，胸前别着牌子，可上面没名字也没单位。其中一个一脚踹翻门口的塑料凳，碗碟哗啦摔了一地。
“你们兰香也敢往南边开？”那人嗓门炸开，“南方小馆子轮得到你们掺和？食材都是馊的，喂狗都不吃！”
顾客全愣住了。有人站起来往后退，有人掏出票子扔桌上就要走。周晓禾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进后厨喊：“关门！别让人出去！”又转头对姐妹团的人说：“稳住客人，别慌。”
李淑兰站在柜台后，没动，也没喊。她盯着那三人，目光从他们胸前的工牌扫到脚上的黑皮鞋，鞋底沾着泥，像是特意踩过脏地才进来的。
她转身拨了电话，声音平静：“老张吗？我是李淑兰。你现在来南城店一趟，带上摄像的同事。不用拍脸，拍事就行。”
挂了电话，她走到门口，对围观的人说：“各位别急，饭照常吃，今天所有账我请。刚才几位闹事的，我们有监控，公安马上来查。”
那三人一听“监控”， exged 眼神，其中一个伸手想抢前台的摄像头主机。李淑兰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胳膊：“你碰一下，就是毁坏证据。”
外面警笛响了。三个人被带走了，临走前回头瞪了她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等着瞧”。
第三天，《京华日报》头版登了消息：《兰香食品被曝卫生堪忧？实为竞争对手蓄意抹黑》。配图是那三人摔碗的瞬间，照片清晰，连鞋底的泥纹都能看出来。文章没提李淑兰，只写了“某新兴餐饮品牌遭不明身份人员冲击”，可圈内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风波没停。当天下午，两家原本要签加盟协议的商户打来电话，说“再看看情况”。店里员工走路都低着头，生怕说错话。
李淑兰把所有人召集到前厅。她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密封袋，撕开封口，拿出一叠纸。
“这是国家食品质检中心的全项报告。”她一页页翻开，指着数据，“油，是正规厂首供；米，每批都有溯源码；酱料，零添加。样样可查，条条可验。”
她把报告摊在长桌上，又拿了把钥匙打开后厨门：“锅是铁的，心是亮的。谁想看，现在就进去看。”
人群静了几秒。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我瞅瞅。”
她一路走到灶台前，掀开汤锅盖，闻了闻，点点头：“味儿正。”
李淑兰跟在后面，声音不大：“从今天起，每周三、周六下午两点到西点，兰香所有门店开放后厨参观。叫‘阳光厨房全民监督周’。谁来都行，拍照录视频，随便。”
陈婉清站在角落，笔记本己经写满一页。她当晚就把声明稿发了出去——《致所有关心兰香的人》。开头是句大白话：“我们这群女人，从乡下灶台做起，一勺盐一瓢水，都是自己尝过才端给客人的。”
文章没哭没喊，讲的是知青年月怎么饿着肚子学做饭，讲的是女儿生病时怎么靠一碗热汤面撑过夜。末尾只有一句：“有人说我们想当女族长，我说不对。我们只想让女人站着挣钱，堂堂正正。”
稿子登报那天，留言栏炸了。有人说“我也去办卡”，有人说“下周带我妈去参观”。更绝的是，有家本地小吃连锁的老板亲自上门，说想谈谈合作。
李淑兰没急着见他。她在家里书房坐着，面前摊着一张南北采风行程表。笔尖停在“无锡”两个字上，圈了又圈。
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声：“李总，无锡商会那边回话了，接待安排好了，后天上午十点，他们在迎宾楼等您。”
“好。”她应了一声，低头在本子上写下“10:00 到”。
合上笔记本，她起身走到客厅。全家福挂在电视上方，灯光照着每个人的笑脸。她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抬手轻轻抚了下相框边。
车库里，上海牌轿车静静停着，车窗上贴着一片落叶，风吹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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