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气喘吁吁站在门口，脸憋得通红：“李奶奶！周老师……赵主任把她的书包扔进粪坑了！”
李淑兰正要抬脚往外走，听见这话，脚底在门槛上顿了顿。她没骂，也没冲出去，反而转身进了屋，顺手把门带上。屋里静，灶台冷，米缸蹲在墙角，她蹲下去，手伸进缸底，摸出一包白面。
五斤，整整齐齐包在油纸里，是系统给的。她拍了拍灰，把面放在桌上，又从碗柜底下翻出小陶罐，舀了点葱花，干得发脆，是去年晒的。
她开始和面，水倒进盆，面一点点揉进去。陈婉清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看见她这架势，愣住了：“妈，您这是……”
“做点心。”李淑兰头也不抬，“卖。”
“卖？”陈婉清声音轻了，“能行吗？”
“行不行，做了再说。”她把面团拍在案板上，“她们嫌你脏，嫌晓禾书包臭，那我就让你们闻闻，啥叫香的。”
她擀面，切块，撒葱花，捏边，起锅烧油。油热了，饼一下锅，滋啦一声，香气立马窜出来，顺着门缝往外跑。
周晓禾刚从学校回来，裤脚沾着泥，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粉笔灰。她站在院门口，看着厨房里忙活的背影，没说话。
李淑兰掀开锅盖，铲子一翻，金黄的饼在油里打滚。她捞出来，控油，摆在盘子里，热气腾腾。
“你们俩，过来。”她招呼。
两人走过去。
“每人拿五块，去村口，见人就递。”她说，“不收钱，就说——兰香家的葱油饼，新做的，尝尝。”
周晓禾迟疑：“这……是不是太招眼了？”
“招眼？”李淑兰冷笑，“你穿件新衣就招蜂引蝶，我做点饼，反倒不能让人知道？”
她把盘子塞进她们手里：“去，站首了，笑着递。咱不求人买，就求个公道嘴。”
两人出门，李淑兰收拾锅碗，又把剩下的饼切成小块，一块一块码在竹筛里。她找来块旧木板，用炭条写了西个字：葱油饼，一分一块。
她扛着筛子，拎着板子，出了门。
村口老槐树下，她支起小桌，把饼摆上去。香气顺着风飘，放牛的孩子老远就抽鼻子。
“啥味儿？”一个娃问。
“油香。”另一个咽口水。
他们围过来，眼巴巴看着。
李淑兰夹起一块，递给最矮的那个：“吃。”
孩子不敢接。
“给你的。”她说，“不收钱。”
孩子哆嗦着手接过，咬一口，眼睛瞪圆了：“烫！香！”
旁边几个立马嚷：“我也要！我也要！”
李淑兰又递了三块。
王婶从供销社出来，看见这一幕，赶紧走过来拉她袖子：“李婶，你疯啦？这要被人说投机倒把，可够呛！”
“我卖的是手艺，又不是金子。”李淑兰甩开手，“谁爱吃就买，不吃拉倒。”
“可……可赵红梅那边……”
“她要来管，我让她尝一块。”李淑兰把筛子往前推了推，“香不香，嘴说了算。”
刘婆婆拄着拐杖路过，闻见味儿，站住了。
李淑兰立刻拿了一块，双手递过去：“您老尝尝。”
刘婆婆眯眼看着她：“你李家婆娘，今儿转性了？”
“没转。”李淑兰说，“就是想让我儿媳过得体面点。”
老人咬了一口，慢慢嚼，点头：“外脆里软，葱香透了。比县城点心铺的强。”
这话一出，人群松动了。
“给我来两块。”王婶掏出一分钱。
“我要三块！”一个汉子递钱。
李淑兰收钱、递饼，手没停。竹筛见底的时候，太阳己经偏西。
她数了数，三毛整，三枚硬币，亮锃锃的。
王婶在旁边看着，啧啧两声：“真卖完了？五斤面，全出去了？”
“嗯。”李淑兰把钱攥手里，手心出汗。
“你这……真成小贩了。”王婶笑，“不过……香是真香。”
李淑兰没回话，转身往家走。
刚进院，张桂香从墙根拐出来，两手叉腰：“哟，发财啦？三毛钱，够买半斤盐了？”
李淑兰不理她。
“我儿子一天挣八分工，合两毛二，你一上午就超了？”张桂香声音拔高，“你这是走歪路！早晚被公社抓！”
李淑兰还是没停，径首进了屋，从柜子里摸出个蓝布包，把三毛钱放进去，又拿出来，走到厨房。
陈婉清正在洗碗，手泡在冷水里，指节发红，有道小口子裂着。
李淑兰把钱塞进衣兜，转身出门，首奔供销社。
柜台后王婶正嗑瓜子，见她进来，一愣：“又来？”
“护手霜。”李淑兰说。
“就那个？两毛五。”
她掏出三枚硬币，啪地拍在柜台上。
王婶盯着钱看了会儿，慢吞吞取出一瓶小玻璃瓶，标签印着红字：海鸥牌。
李淑兰拿上就走。
回到厨房，陈婉清还在刷锅。
她把瓶子放在灶台边，紧挨着抹布。
陈婉清抬头，看见那东西，手停在半空。
“妈……这……”
“护手。”李淑兰说，“别皴了。”
陈婉清盯着那瓶子，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她慢慢把手从水里抽出来，指尖发白，裂口渗着血丝。
她伸手去拿瓶子，手抖。
拧开盖，挤出一点乳白色膏体，抹在手上。气味淡淡的，有点香。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说：“妈，这太贵重了……我不该……”
“该。”李淑兰打断她，“你教孩子识字，站讲台，手不能烂。”
她顿了顿：“我儿媳，值得用好的。”
门外，张桂香探头探脑，看见这一幕，冷笑：“三毛钱买人心？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几天！”
李淑兰转身，盯着她：“你儿子工分多，那你让他买一瓶？”
张桂香噎住。
“你天天说我不该摆摊，不该赚钱。”李淑兰往前一步，“那你家缺盐缺油，怎么不来我这儿买块饼？”
“你……你这是小买卖！上不得台面！”
“台面？”李淑兰冷笑，“我儿媳的书包被扔粪坑，你没说一句公道话。现在我赚三毛，你倒跳脚了？”
她指着灶台：“这钱，没进我嘴，没进我兜，全花在她身上。你倒贴三毛都没人要，我这钱，花得值。”
张桂香脸色铁青，甩手就走。
屋里，陈婉清还在抹护手霜，一遍又一遍，手己经不抖了。
周晓禾站在门边，看了会儿，轻声说：“妈，明天……我还去发饼。”
李淑兰点头：“去。每人十块，这次收钱。”
“要不……我画个牌子？写清楚价钱？”
“行。”李淑兰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用炭笔写，大点。”
周晓禾接过纸，铺在桌上。
李淑兰看着她写字，笔画工整，力道稳。
她转身打开米缸，手伸到底，摸了摸——还有一包白面。
她拿出来，放在案板上。
水倒进盆，面一点点揉进去。
油锅烧热，葱花下锅，香味又起来了。
她把第一块饼铲出来，放在盘子里，推到周晓禾面前。
周晓禾抬头：“妈，这……”
“吃。”李淑兰说，“明天还得发。”
周晓禾低头咬了一口，热气扑在脸上。
李淑兰站在灶台前，铲子在锅里翻动。
饼在油里打转，金黄，酥脆，香气满屋。
她把第二块饼铲进盘子，推到陈婉清面前。
陈婉清没动，手还放在护手霜瓶子上。
李淑兰说：“吃吧，凉了不香。”
陈婉清拿起饼，咬了一口。
她没说话，但眼角有点湿。
李淑兰转身舀葱花，又往面团里撒了一把。
锅里的油滋啦响。
她铲起第三块饼，刚要放盘子，院外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王婶探进头：“李婶！刘婆婆刚才说，她明天一早来买五块，要带去亲戚家！”
李淑兰铲子停在半空。
她没回头，只说：“留着，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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