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前脚刚走,李淑兰后脚就把锅里的油舀出来倒进小瓷碗。锅底还烫着,她拿抹布垫手,把锅端下来,搁在灶台边凉着。灶火灭了,屋里暗了一圈,但没冷清。陈婉清坐在小凳上,手里捏着那张调令,纸边都快被她搓毛了。
“妈……”她声音低,像怕惊着谁,“我真要去砖窑?”
李淑兰没看她,蹲下身,从灶台底下抽出一双旧布鞋,鞋底裂了口,她拿锥子挑了挑线头,又塞回去。屋里静得能听见锥子刮过麻线的沙沙声。
周晓禾从外头进来,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豆角,见这阵势,手一沉:“怎么了?”
“调令下来了。”李淑兰终于开口,声音平得像晒谷场上的土,“让婉清去砖窑组搬砖。”
周晓禾愣住,豆角啪嗒掉地上。
“凭什么?”她猛地抬头,“裁缝组缺人,她顶着干了三个月,针线活全靠她撑着。现在说调就调?”
“说是‘知青要深入基层’。”陈婉清把调令递过去,手指发僵,“盖了红章,大队批的。”
周晓禾咬牙:“赵红梅干的吧?”
李淑兰低头纳鞋,针线穿过鞋帮,一拉一紧,动作稳得不像在生气。她只说:“她爹是村长,章在他手里,想盖就盖。”
“那您……”
“急什么。”李淑兰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还没落山,事就没定死。”
她把鞋放一边,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们俩,该做饭做饭,该洗菜洗菜。今儿晚饭,多炒个蛋。”
周晓禾还想说话,李淑兰摆手:“听我的。今晚我得去村口坐会儿。”
天擦黑,李淑兰拎着小板凳出了门。老槐树底下己经聚了几拨人,摇蒲扇的、嗑瓜子的、哄孩子的,热气还没散。她挑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坐下,蒲扇慢悠悠摇着,也不说话,只时不时往村长家方向瞅一眼。
张桂香端着碗过来,蹲在边上吃面条:“哟,今儿咋有闲心纳凉?”
李淑兰嗯了声,扇子摇得不紧不慢。
“听说你儿媳调去砖窑了?”张桂香嗓门大,周围人都听见了,“也是,知青嘛,不能光动嘴不动手。”
李淑兰还是不急,扇了两下,忽然叹口气:“唉,现在当干部的,家里管不住,外头还敢发调令。”
张桂香一愣:“谁家管不住?”
李淑兰摇头:“算了,说了伤和气。”
“哎哟你别吊人胃口啊!”旁边王婶凑过来,“谁家出事了?”
“能有啥事。”李淑兰压低声音,“昨儿后半夜,我起夜,看见村长闺女跟赤脚医生钻玉米地去了。黑灯瞎火的,搂得那叫一个紧。今早医生媳妇摔了锅,骂着要找村长算账……你说这要是传出去,一家子脸往哪儿搁?”
话音落,树底下静了两秒。
接着嗡地炸了。
“赵红梅?跟赤脚医生?”张桂香筷子都掉了,“她不是看不上那姓李的穷光蛋吗?”
“穷光蛋?人家有手艺!”王婶接话,“前两天还给刘婆婆针灸治腿疼,收了五毛钱呢!”
“啧,村长要是知道闺女半夜往外跑……”
“那调令是不是她逼她爹下的?”
“可不是嘛!公报私仇,打压知青!”
李淑兰听着,扇子摇得更慢了。她眼角扫过人群,见议论越传越远,有人往村长家方向张望,有人摇头叹气,还有人偷偷笑。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站起身,拎起板凳:“不早了,回家睡觉。”
第二天一早,李淑兰刚喂完鸡,就听见村广播响了。
“全体社员注意,今天上午九点,晒谷场开生产会。”
她把鸡食盆往墙角一推,回屋换了件干净布衣,拿梳子抿了抿头发,又从柜子里取出那双新布鞋,穿上。
周晓禾从厨房探头:“妈,您真要去?”
“开会不去,难道在家绣花?”她系好鞋带,“该听的得听,该看的得看。”
晒谷场上人陆陆续续到齐。村长坐在主席台,脸拉得老长,赵红梅坐在妇联席位,叉着腰,眼神扫来扫去。
点名完毕,村长清了清嗓子:“下面宣布几项人事调整。”
李淑兰低头,从兜里摸出鞋底,开始纳。
“陈婉清同志,原定调往砖窑组,经大队研究决定——”村长顿了顿,眼皮跳了跳,“因裁缝组任务繁重,现决定调回原岗位,继续负责缝补与布料管理。”
全场一静。
赵红梅猛地站起来:“爸!这……”
“坐!”村长瞪她一眼,“这是集体讨论的结果!”
赵红梅嘴唇发抖,想争辩,可台下目光乱飞,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憋着笑,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出声。
李淑兰手里的针线没停,一针穿过鞋帮,拉得结实。她嘴角动了动,没笑出声,但那股劲儿,像锅里刚炸好的葱油饼,酥到了底。
散会后,周晓禾一路小跑追上她:“妈!您听见没?调令撤了!”
李淑兰嗯了声,脚步没停。
“是不是您昨晚说的那些话……传开了?”
“谁知道呢。”她淡淡道,“人耳朵长,风一吹,话就跑。”
“可您不怕村长找您麻烦?”
“他敢找我?”李淑兰停下,回头看了眼晒谷场,“他闺女半夜钻玉米地的事,全村都快知道了,他还敢提我儿媳?”
周晓禾愣住,随即低头笑出声。
两人刚走到村口,迎面撞上村长媳妇。她手里拎着擀面杖,脸涨得通红,首奔李淑兰而来。
“李淑兰!你昨儿晚上在槐树底下说啥了?啊?我闺女跟谁钻玉米地?你说!”
李淑兰站定,看着她:“我说啥了?我纳凉,大伙聊天,谁说啥是谁说的,我能管住别人的嘴?”
“你!你装什么糊涂!”村长媳妇举着擀面杖,“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儿媳妇调回来了就赢了!这事没完!”
“我没想赢。”李淑兰声音不高,“我只想让我儿媳好好干活,别被人往脏地方推。她缝的衣裳,补的裤腿,哪一件不是为大队出力?你们非要把人往砖窑送,图啥?图她手磨破?图她站不起来?”
村长媳妇噎住,擀面杖举着,却不敢真落下。
“你要找人算账,”李淑兰盯着她,“不如回家问问你闺女,昨儿半夜去哪儿了。”
说完,她绕过人,继续往前走。
周晓禾赶紧跟上,边走边回头,见村长媳妇还杵在原地,擀面杖慢慢垂了下来。
回到家,陈婉清正在院里晾布料,听见脚步声抬头,眼里满是期待。
李淑兰走近,把手里的鞋底往她手里一塞:“接着纳,明天我要穿。”
陈婉清低头看那双鞋,针脚密实,鞋头还绣了朵小花。
她抬头,眼圈有点红:“妈……谢谢您。”
“谢啥。”李淑兰转身进了厨房,“晚上炖肉,你爱吃肥的还是瘦的?”
“都行……”
“那我炖两块肥的,两块瘦的。”她掀开锅盖,“你们俩,都得吃好。”
傍晚,李淑兰又坐到了老槐树下。这回她没带扇子,只拎了个小马扎,手里捏着根细竹签,慢悠悠剔牙。
张桂香路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李淑兰抬头:“有事?”
“没……没啥。”张桂香讪笑两声,“就是听说,村长今儿回家摔了茶缸?”
“哦。”李淑兰点点头,“该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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