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阳，透过糊着白棉纸的窗格，懒洋洋地洒在林雪蓉的闺房里。
空气中浮动着名贵熏香和崭新衣料混合的馥郁气息。
一匹流光溢彩的鲛人泪织锦铺陈在檀木大床上，那料子在光线下变幻着水波般的光泽，上面用捻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每一朵莲花的蕊心，都点缀着一颗米粒大小的南海珍珠。
林雪蓉穿着一身藕荷色的中衣，正对着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将那匹华贵无比的料子在自己身前轻轻比划着。
镜中的少女，面若桃花，眼含春水，配上这身几乎能闪瞎人眼的锦缎，愈发显得娇艳欲ri。
她的嘴角，勾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甜美笑容。
她的贴身丫鬟翠桃，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里，捧出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
“小姐，您瞧，这是夫人特意让王嬷嬷从外面给您寻来的，说是配这身衣裳，正好能压住颜色。”
那套头面，做工精巧，光彩夺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林雪蓉满意地从镜中瞥了一眼那套首饰，手指轻轻拂过身上冰凉丝滑的锦缎。
“母亲这次真是费心了。”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糖一般，甜得发腻。
“三日后长公主在皇家别院举办的赏菊宴，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公子小姐们都会去。”
“我这身行头，定能拔得头筹。”
翠桃将一支红宝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兴奋。
“小姐您放心，奴婢己经让几个相熟的婆子把您和魏国公府的世子爷，在护国寺偶遇，一同救助受伤小猫的事情传开了。”
“如今外面都在说，魏世子对小姐您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呢。”
林雪蓉听到“魏世子”三个字，脸颊上飞起一抹娇羞的红晕，但眼底深处的算计和野心，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就你多嘴。”
她嘴上嗔怪着，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却愈发扩大。
“到时候，我只消在宴会上与他‘不期而遇’，再让他看到我这楚楚动人的一面，这门亲事，便算是十拿九稳了。”
清秋院内，小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颊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彼时，林晚-央正用一柄小巧的银匙，不疾不徐地研磨着砚台里的松烟墨。
屋子里只燃着一炉清淡的檀香，气息宁静而悠远。
“小姐！小姐！不好了！”
小莲跑到桌案前，因为喘得太急，说话都有些结巴。
“奴婢……奴婢都听说了！二小姐她……她想嫁给魏国公府的世子爷！”
“夫人虽然被禁足，却偷偷拿了私房钱，给二小姐置办了一身天价的衣裳首饰，就是为了让她在三日后的赏菊宴上出风头！”
“她们还到处散播谣言，说魏世子对二小姐有意，这……这要是让她们的奸计得逞了，那夫人岂不是又有了翻身的依仗！”
小莲急得在原地首跺脚，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林晚-央研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墨汁在她的手下，被磨得愈发细腻油亮，散发出清幽的墨香。
她只是抬起眼帘，淡淡地看了小莲一眼。
“魏国公府的世子，魏子谦？”
小莲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是他！听说这位魏世子文武双全，品貌出众，是京中无数贵女的梦中情人呢！”
林晚-央将银匙放下，拿起一支狼毫笔，蘸饱了墨汁，却迟迟没有落笔。
她的手指，在光滑的笔杆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过了许久，她才对小莲说道。
“你去一趟百草堂，找陈掌柜，让他帮我查一查，这位魏世子，平日里都有些什么喜好，常去些什么地方，又与哪些人来往过密。”
小莲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第二日傍晚，陈掌柜亲自送来了一个不起眼的药包，药包的夹层里，藏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林晚-央展开纸条，昏黄的烛光下，几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魏子谦，不好诗书，不爱歌舞，唯爱去城南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听评书。
其心悦之人，乃都察院副使钱大人之女，钱若云。
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因钱家门第略低，魏国公夫人不允，世子不敢违抗母命，终日郁郁寡欢。
林晚-央看着纸条上的字，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缓缓地漾开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冬日里投入寒潭的一缕微光，转瞬即逝。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小撮灰烬。
然后，她提笔，在另一张素笺上，用一种模仿男子笔迹的写法，写下寥寥数语。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世子己有高门之选，卿若不争，此生缘尽。”
她将这张纸条仔细地折好，放进一个普通的信封里，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
她把信封递给小莲。
“找一个机灵点，没被人见过面的小子，把这个，悄悄地投进钱副使府上的后院。”
“记住，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三日后，皇家别院的暖园。
数千株晚菊开得正盛，金黄的，雪白的，姹紫嫣红，暖风中浮动着清冽的花香，混合着贵女们身上精致的香风，沁人心脾。
亭台楼阁之间，衣香鬓影，笑语晏晏。
林雪蓉穿着那身华贵夺目的鲛人泪锦裙，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一群官家小姐簇拥着，缓缓地走进了园中。
她一出现，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裳，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瞬间便将周围的莺莺燕燕都比了下去。
“天啊，那不是林家的二小姐吗？她这身衣裳，怕不是鲛人泪做的吧？”
“瞧她头上那套红宝头面，真是气派！”
“听说……魏国公府的世子爷，对她青睐有加呢。”
各种羡慕，嫉妒的议论声，清晰地传进林雪蓉的耳朵里，让她脸上的笑容愈发娇媚动人。
她的目光，像一只寻找猎物的蝴蝶，在人群中飞快地扫视着。
很快，她便在不远处的一座汉白玉小桥上，看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魏世子正独自一人凭栏而立，看着湖中的残荷，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林雪蓉的心，猛地一跳。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深吸一口气，端起一杯菊花酒，莲步轻移，正准备上前，上演一出“酒杯失手，佳人投怀”的戏码。
就在她刚刚迈出脚步的瞬间，一道压抑着痛苦的男声，打破了这片祥和。
“若云！”
只见魏世子忽然转身，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正从他身边低头走过的一个青衣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正是钱若云。
钱若云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拼命地想要挣脱。
“世子！请您自重！这里……这里人多眼杂！”
周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座汉白玉小桥。
魏世子的手紧紧攥着钱若云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痛苦。
“我不放！”
他的声音嘶哑。
“我知道母亲给你递了话，让你离我远点！可你难道真的要为了那些所谓的门第之见，就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吗！”
钱若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哭着摇头。
“世子，你我……有缘无分。”
“我不能因为自己，毁了你的大好前程，更不能让你为了我，背上不孝的罪名。”
“听说……听说林家的二小姐，温婉贤淑，与你正是天作之合，我……我祝福你们。”
她说完，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甩开魏世子的手，用袖子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魏世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脸上露出了万念俱灰的绝望表情。
整个暖园，一片哗然。
一场门第之差的苦情大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所有人面前上演了。
而正准备上前“偶遇”的林雪蓉，则僵在了原地。
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她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寒风冻住的精致面具，僵硬地挂在嘴角。
周围那些原本羡慕嫉妒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同情，嘲讽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她精心准备的一切，她那身华贵的衣裳，她练习了无数遍的偶遇，在眼前这场真情流露的苦情大戏面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人问津的笑话。
不远处的梅林深处，林晚-央正坐在一张石凳上，她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盘精致的桂花糕。
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着。
桂花的清甜，在舌尖缓缓地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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