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贵紫檀木雕花大床的床帐被利器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破碎的丝线无力地垂落下来。
地上，一套崭新的赤金镶红宝头面被胡乱地扔在角落里，其中一支金簪被踩得变了形，上面的红宝石也磕掉了一角，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那件华贵无比的鲛人泪织锦长裙，此刻正像一块无用的抹布，被揉成一团，浸泡在打翻的茶水里，水波般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林雪蓉穿着一身中衣，双眼红肿，发髻散乱，正坐在床沿上，用一种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滩狼藉。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啜泣声不时从喉咙里逸出，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柳氏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走了进来。
她看到房间里的一片狼藉，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和恼怒，但很快便被更浓的担忧所覆盖。
她将燕窝放在桌上，走到林雪蓉身边，放柔了声音。
“蓉儿，别哭了，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儿的头发。
林雪蓉却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一偏头，躲开了她的触碰。
“别碰我！”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尖利。
柳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蓉儿，你……”
林雪蓉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娇俏和依赖，只剩下冰冷的怨恨。
“不值得？”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
“母亲说得真是轻巧！”
“现在整个京城的贵女圈子，都在看我的笑话！”
“她们都在说，我林雪蓉自不量力，痴心妄 ??，上赶着去给别人做垫脚石！”
“我的脸，我们靖安侯府的脸，都被丢尽了！”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件泡在水里的衣裳，声音陡然拔高。
“你不是说，你都打点好了吗？你不是说，魏世子对我青睐有加吗？”
“结果呢？结果我像个傻子一样，穿着这身可笑的衣裳，看着他和那个姓钱的贱人，上演了一出情深似海的好戏！”
“你让我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柳氏被她这番疾言厉色的指责，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住自己作为母亲的威严。
“我怎么知道会半路杀出个钱若云！”
“谁能料到魏子谦那个小子，竟然是个情种！”
“此事是我疏忽了，可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以为置办这身行头，打点那些关系，就不需要花钱，不需要费心思吗！”
林雪蓉听到这话，更是怒火攻心。
“为了我好？”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是愤怒和委屈的泪水。
“你若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不会连事情的底细都摸不清楚，就让我一头撞上去！”
“你办事的这点能力，还怎么帮我谋一门好亲事！我的终身幸福，都要被你给毁了！”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她抓起床上的一个枕头，狠狠地朝柳氏扔了过去。
柳氏狼狈地躲开，看着女儿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又气又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
沉重的关门声，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母女二人的心上。
清秋院里，一株腊梅正含苞待放。
林晚-央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仔细地修剪着多余的枝桠。
小莲站在一旁，将刚刚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她汇报着，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奴婢听说，二小姐把夫人都给骂哭了呢！还把那件鲛人泪的衣裳都给毁了，啧啧，那可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林晚-央剪下一截枯枝，头也不抬地问道。
“翠桃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小莲想了想。
“二小姐正在气头上，翠桃被派去小厨房，说是要给二小姐炖一盅安神汤。”
林晚-央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放下银剪，对小莲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莲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快步离去了。
通往小厨房的路上，有一个必经的月亮门。
月亮门旁，种着几丛茂密的冬青。
翠桃提着食盒，正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忽然听到冬青丛后，传来两个洒扫婆子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
“哎，你听说了吗？夫人前几日，又让人往柳家送东西去了。”
“可不是嘛，我亲眼看见的，一个大包裹，沉甸甸的，听说是给夫人的那个宝贝侄子，送去的成亲贺礼。”
“出手可真阔绰，我听王嬷嬷身边的丫头说，光是现银，就包了足足五百两呢！”
“五百两？我的天！夫人可真是疼她娘家人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啊……这笔钱，本来是夫人预备着，要给二小姐添置嫁妆的呢。这下可好，全填了她那个草包侄子的窟窿了。”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二小姐听见了，还不得闹翻天啊！”
两个婆子的声音渐渐远去。
翠桃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她的手脚冰凉，端着食盒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那几句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提着食盒，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林雪蓉的房间。
林雪蓉的气还没消，正坐在窗前生着闷气，看到翠桃回来，不耐烦地问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
翠桃的脸色惨白，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雪蓉皱起了眉头。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话就快说！”
翠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姐……奴婢……奴婢刚才在路上，听到几个婆子说……”
她将刚才听到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全部都学给了林雪蓉听。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林雪蓉脸上的怒气，一点一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苍白。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着翠桃，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
翠桃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
“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是奴婢亲耳听见的！”
“轰”的一声。
林雪蓉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绣墩。
她没有理会，只是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疯了一样地冲出了自己的房间，首奔柳氏被禁足的清风院而去。
她一脚踹开柳氏的房门。
柳氏正坐在佛堂里念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她一回头，便看到了女儿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这个疯丫头！又要做什么！”
林雪蓉几步冲到她的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佛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佛珠断裂，一百零八颗温润的玉珠，噼里啪啦地滚落了一地。
“我问你！”
林雪蓉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柳氏。
“你是不是拿了本该给我做嫁妆的五百两银子，去补贴你那个没用的草包侄子了！”
柳氏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看着女儿那副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心虚。
“你……你听谁胡说八道！”
林雪蓉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
“好，好一个我的好母亲！”
“我的婚事被你搞砸，我的脸面被你丢尽，我不但没有得到你半句安慰，你竟然还在背后，拿着我的嫁妆钱，去填你娘家的无底洞！”
“在你心里，我这个女儿的终身幸福，是不是还比不上你那个只会吃喝嫖赌的侄子！”
“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柳家，只有你的娘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柳氏被她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她扬起手，想给她一巴掌，却被林雪蓉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你这个不孝女！我打死你！”
林雪蓉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柳氏的手腕里。
“你打啊！”
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孺慕之情，只剩下冰冷的，彻骨的失望和恨意。
“从今天起，我林雪蓉，再也没有你这个只顾娘家，不顾女儿死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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