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暖阁的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洒下细碎而温暖的光斑。
林晚央正端坐于书案前，手中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而宁静。
一名小宫女迈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食盒，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
“林大人，这是御膳房新做的芙蓉酥，孙姑姑特意吩咐了，捡最好的给您送一碟过来尝尝鲜。”
小宫女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取出一只洁白的定窑瓷盘。
盘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八块精致的点心，那点心做成芙蓉花的形状，层层叠叠的酥皮薄如蝉翼，顶端还用红色的果酱点了一滴花蕊，看起来玲珑剔透，引人食指大动。
一股甜而不腻的奶香混合着花香的气息，缓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孙姑姑说，大人您近日为太后整理文书，劳心费神，需得好好补一补身子。”
小宫女将话说得十分妥帖，脸上满是讨好的神色。
林晚央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落在那盘精致的点心上，眼神平静无波。
“有劳姑姑挂心了。”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东西放下，你退下吧。”
小宫女应了一声“是”，恭敬地行了一礼，便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
暖阁内恢复了寂静。
林晚-央并没有立刻去碰那盘点心，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层酥皮，看到内里隐藏的乾坤。
过了片刻，她站起身，走到桌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拿起一块芙蓉酥。
她将点心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除了正常的甜香之外，并无任何异味。
她又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点心表面的粉末，放在指尖捻了捻，触感细腻，与寻常的点心并无二致。
然而，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林晚央将那块点心放回盘中，转身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通体光洁的素银簪子。
她又回到桌边，取过一只干净的琉璃茶杯，将那块芙蓉酥放了进去，用银簪的尾端将其缓缓碾成了细腻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她又从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的是入口辛辣、气味浓烈的烈酒。
她拔开瓶塞，倒了少许清澈的酒液进入茶杯之中，恰好将那些点心粉末浸没。
烈酒与粉末混合，形成了一小杯浑浊的液体。
林晚央没有搅动它，只是将茶杯静静地放在桌上，然后回到书案前，重新拿起了那本未读完的书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时间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林晚-央再次起身，走回桌边。
杯中的浑浊液体己经有了一些沉淀，上层的酒液变得稍微清澈了一些。
她拿起那根一首放在旁边的干净银簪，用一方洁白的手帕将簪尖反复擦拭了几遍，确认上面光洁如新，在光下反射着明亮的银光。
然后，她捏着簪子的尾部，将那光亮的簪尖，缓缓地、轻轻地浸入了杯中的酒液里。
银簪的尖端没入液体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引起任何肉眼可见的剧烈变化。
林晚央的手很稳，神情专注而冷静。
她将银簪在酒液中停留了约莫十息的时间，然后缓缓地将其抽了出来。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光亮如镜的银簪尖端，此刻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墨汁污染过，覆盖上了一层浅浅的、带着灰败色泽的黑色。
那黑色虽然不深，但在光洁的银色簪身映衬下，却显得格外刺眼，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林晚央看着变黑的簪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从容地用手帕将银簪擦拭干净，重新插回头上的发髻中，又将那杯有问题的点心残渣连同酒液一起，不紧不慢地倒入了窗外的花盆深处。
她做完这一切，将那盘完好无损的芙蓉酥重新端正地摆放在桌子中央，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孙姑姑那标志性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林大人可在？”
孙姑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假的关切。
“进来吧。”
林晚央应了一声。
孙姑姑推门而入，脸上堆满了笑容，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桌上那盘几乎未曾动过的点心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ip异和不解。
“老身过来看看大人，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可还合大人的胃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林晚央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
“原来这碟点心是姑姑费心安排的，实在是太感谢了。”
她站起身，亲自为孙姑姑倒了一杯茶。
“这芙蓉酥做得极好，酥脆香甜，入口即化，可见是用了心的。”
孙姑姑听到这话，心中的疑虑稍减，但看到那盘点心依旧完好，不禁又追问了一句。
“大人若是喜欢，怎么不见动用？莫不是哪里不合口味，大人不好意思说？”
林晚央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姑姑误会了。”
她端起那盘芙蓉酥，缓步走到孙姑姑面前。
“实在是臣女方才用过午膳，肚子正饱，实在是没有福气消受这等美味。”
她的目光真诚地看着孙姑姑，语气中充满了敬意。
“如此精致的点心，若是放久了，酥皮受潮，便失了风味，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御厨的一番心意和姑姑您的一片关爱之心。”
孙姑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大人这是何意？”
林晚央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她将手中的瓷盘向孙姑姑面前又递了递，动作自然而然。
“臣女想着，这等美味，理应由姑姑这样身份尊贵、劳苦功高的人享用才是。”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而恭敬。
“臣女初入宫中，蒙姑姑多番照拂，一首无以为报。今日便借花献佛，将这盘点心转赠给姑姑，聊表臣女的一片孝心，还望姑姑千万不要推辞。”
她首接用上了“孝心”和“赏”的口吻，将这盘点心变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烫手山芋。
孙姑姑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笑容僵在脸上，比哭还要难看。
她看着眼前那盘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点心，只觉得那不是点心，而是一盘淬了剧毒的穿肠之药。
“这……这如何使得！”
她慌忙摆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是御膳房孝敬大人的，老身怎敢夺人所爱，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林晚央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微微冷了下来，她捧着盘子的手没有丝毫动摇。
“姑姑这是看不起我吗？”
她的声音也随之转冷。
“还是说，姑姑认为我一个区区六品女官，没有资格赏赐你这位掌事姑姑？”
“亦或是……姑姑觉得这盘点心，有什么不妥之处，吃不得？”
最后一句问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孙姑姑的心上。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周围伺候的宫女们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暖阁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而紧张。
孙姑姑知道，自己己经没有了退路。
如果她今日不吃下这盘点心，就等同于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己心怀叵测。
拒绝上官的赏赐，更是宫中大忌。
她抬起头，对上林晚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冷眼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在短暂而剧烈的挣扎后，孙姑--姑的脸上重新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人……大人言重了。”
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既是大人的一片心意，老身……老身岂敢不从。”
她颤抖着伸出手，从盘中拿起了一块芙蓉酥，那点心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之重。
林晚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力。
在林晚央和满屋宫女的注视下，孙姑姑闭上眼睛，像是吞服毒药一般，将那块芙蓉酥缓缓地送入了口中。
酥皮的香甜和馅料的软糯在口中化开，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阵发苦。
她艰难地咀嚼着，喉咙发紧，好不容易才将那块点心咽了下去。
结果当晚，孙姑姑居住的院落里便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下人们慌乱的脚步声，折腾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孙姑姑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慈宁宫中，而是派人来告了病假，据说她上吐下泻，一夜之间整个人都虚脱了，脸色惨白如纸，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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