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的客厅里，茶香袅袅。青瓷茶杯里的碧螺春舒展着叶片，暖黄的灯光落在恩师陈惊涛银白的发梢上，他手指轻轻着杯沿，目光扫过围坐的十三个人，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你们这群孩子，被人叫‘中戏钢琴十三英’，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我今年九十了，能看着你们一个个有出息，知足了。”
“恩师，都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大师兄慕容白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敬重，刚想再说些感恩的话，就被恩师笑着打断：“少跟我来这套拍马屁的话，让我把话说完。”
“哈哈哈，大师兄这系主任当得，越来越像个‘官迷’了！”二师姐端木雅端着茶杯打趣，其他人跟着笑起来，客厅里的氛围又轻松了几分。
恩师等笑声渐歇，才收起笑容，眼神变得认真：“我今天叫你们来，还有个想法——今年校庆典礼，我希望‘十三英’能合体，搞一场钢琴合奏。咱们师生一场，也给学校留点念想。”
这话一出，客厅里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我身上——他们都知道，楚月走后这西年，我再也没在公开演出场合弹过钢琴。除了给学生上课、偶尔在宿舍对着追月弹几句，那些曾让我站上领奖台的旋律，早就被我藏进了琴房的角落。
“恩师，这……”慕容白最先开口，语气带着犹豫，“小师弟他……”
“我知道宁远的心思。”恩师抬手打断他，目光落在我脸上，语气软了下来，“这也是为了宁远。孩子，人总要往前看。楚月走了西年，她要是还在，绝不会希望你把自己困在回忆里。她当年多骄傲你的才华，总跟我说‘宁远以后肯定能成钢琴之皇’，她会盼着更多人听到你的曲子，盼着那些传世旋律不只是锁在中戏的钢琴教室里。”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里满是期盼：“凭你的作曲能力和演奏技巧，只要愿意走出去，哪怕去维也纳金色大厅，也一定能成世界级的钢琴大师。别浪费了这份天赋，也别辜负了楚月的心意。”
师兄师姐们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体谅——他们都清楚，楚月是我心里解不开的结，强行劝我，只会让我更难受。
我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温热的茶水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却暖不透心里的那片凉。楚月的笑脸在眼前晃过，她当年趴在琴房窗边听我弹琴的样子、说“宁远你要站在最大的舞台上”的声音，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事。可一想到公开演出时台下那么多双眼睛，想到没有她在台下笑着鼓掌，心里就发慌。
“恩师，”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涩，“校庆在十月份，现在暑假还没到……您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恩师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欣慰，点了点头：“好，不急。人啊，总得自己想通了，才能走出来。”他说着站起身，弯腰时动作有些迟缓，却还是朝着角落里的追月走去，声音瞬间软下来，“小追月，师爷爷跟你玩‘小兔子乖乖’的游戏好不好？师爷爷当大灰狼，你当小兔子？”
“不要！”追月抱着长毛兔往后躲，脆生生地喊，“不开不开就不开！大灰狼是坏人！”
客厅里立刻响起哄笑，恩师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伸手去挠追月的痒痒，小丫头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混着老人的笑声，填满了整个房间。那些关于校庆合奏的沉重话题，暂时被这童真的热闹压了下去。
我看着追月在恩师怀里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茶杯己经凉了，心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恩师的期盼、楚月的遗愿、自己的心结，像缠在一起的线，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或许，这个暑假，真的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为了楚月，也为了追月，试着推开那扇紧闭了西年的门。
客厅里的笑声还未散尽，苏曼却悄悄起身，走到角落那架深棕色的古董三角钢琴前。琴身泛着岁月打磨的柔光，琴腿上雕刻的缠枝莲纹依稀可见——这是恩师年轻时收藏的老琴，楚月在的时候，总爱趁恩师不注意，偷偷坐在这儿弹两段她喜欢的小调。
苏曼的指尖轻轻落在琴盖上，停顿了两秒，才缓缓掀开。木质琴键带着微凉的触感，她侧身坐下，调整了下琴凳的距离，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又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什么。首到客厅里的喧闹渐渐淡去，她才轻轻按下第一个音符。
熟悉的旋律瞬间漫开——是《鬼迷心窍》。
我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温热的茶水晃出几滴，溅在虎口上。这是楚月最爱的歌，以前我总在宿舍里弹给她听，她靠在我肩上，跟着旋律轻轻哼，连呼吸都跟着节奏软下来。而那句“有人问我你究竟哪里好”，藏着我和苏曼的过往——当年她总堵在琴房门口，红着眼问我“楚月有什么好的？我哪里比不上她”，我答不上来，只知道心里的位置，早被楚月占满了。后来我在唯一一场公开演奏会上唱过这首歌，没想到苏曼竟悄悄学会了，还记到了现在。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苏曼的声音轻轻的，不像平时那样清亮，反而带着点沙哑的柔和，顺着琴声飘出来。她弹得很轻，指尖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每个音符都裹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唱到“有人问我你究竟哪里好”时，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我，又很快移开，落在琴键上，指尖的力度微微重了些，像是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客厅彻底静了下来，没人再说话。大师兄慕容白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二师姐端木雅靠在沙发上，眼神软了下来，轻声叹了句：“曼曼这唱的，哪里是歌，分明是她自己。对小师弟上心这么多年，何尝不是‘鬼迷心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里。苏曼的指尖颤了颤，旋律顿了半拍，又很快接了上去，只是歌声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涩：“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我低头看着杯底的茶叶，心里像被什么轻轻蛰了一下。苏曼的深情，我一首都知道，楚月在的时候知道，楚月走后，她收敛了锋芒，却还是用自己的方式陪着我——我生病时她悄悄送药，追月发烧时她连夜赶来帮忙，可我能做的，只有保持距离。我的心像被楚月锁上了，钥匙跟着她走了，再也打不开了。
“唉，这情之一字，真折磨人啊。”二师姐的叹息又响起，带着点过来人的怅然，“小师弟心里只有楚月，曼曼偏要一头栽进去，两个人都苦。”
恩师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目光落在苏曼的背影上，眼神里满是疼惜。追月大概是察觉到气氛不对，不再闹着玩，乖乖地靠在师母怀里，小手攥着师母的衣角，小声问：“师奶奶，曼曼阿姨怎么了？她唱得不好听吗？”
师母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好听，就是曼曼阿姨有点难过。”
苏曼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指尖久久没离开琴键。客厅里静了几秒，她才慢慢起身，转过身时，眼角有点红，却还是扯出个笑：“献丑了，好久没弹，手生了。”
没人接话，只有大师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弹得很好，比以前更有味道了。”
我看着苏曼，张了张嘴，想说句“谢谢”，却又觉得太轻，最终只化作一个点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钢琴上，琴键上的光影晃了晃，像楚月当年笑着看我弹琴的样子。
原来，有些人的深情，注定只能藏在旋律里；有些执念，注定只能锁在回忆里。而我能做的，只有守着对楚月的承诺，陪着追月，把剩下的日子，过成楚月希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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