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把那块带纹的碎布攥在手里，指腹着边缘的针脚。布角上的半圈骨环和中间一竖，和白骨令上的纹路对得严丝合缝。他没烧它，也没扔，而是撕下自己裤腿一块粗布，把碎布包好塞进刀鞘夹层。
他右臂的烧伤还在渗血，但己经不疼了。疼的是脊椎，从命门到肩胛，三处金纹像是埋进皮肉里的铁钉，一动就往骨头里钻。
天刚亮，他照常去药堂领药令。执事长老站在廊下，看见他，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林沉接过新药令，转身就走。走到拐角，他听见身后有轻响，像是布片落地。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停。
回到柴房，他把药令摊开，倒出里面的药粉。颜色和昨天的一样，气味也一样。他没吃，而是取了半勺，混进一碗清水里搅匀。又从怀里摸出那块碎布，浸进去。
药汁泛起一层淡青，布纹底下浮出几道细痕。他眯眼细看——是脚印，草鞋底的纹路，歪斜，带着泥点。这纹路他认得。苦役堂的杂役都穿这种鞋，走久了，鞋底会从中间裂开一道缝。
他把布片晾在窗台，自己坐在床边，盯着刀。钝刀磕痕累累，刀脊裂缝里还卡着地火窟带回来的骨片。他没取出来。那东西现在和战魂印连着，一碰就烫。
傍晚，他拎着空药桶出门，像是去挑水。其实桶早就坏了，他只是需要个理由走动。他绕到后山，专挑杂役常走的小路。那些路泥多石少，容易留痕。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用脚掌压实地上的浮土，留下和杂役一样的步距。
子时三刻，他趴在枯井边，耳朵贴着井壁。井底早干了，上面盖着几块松动的石板。他记得这地方。杂役上个月丢过一只鞋，就是在这附近找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节奏稳定。他屏住呼吸。那人走近青石，停下，蹲下，手指在石缝里抠了几下。石板挪开，露出个暗格。
林沉听见了说话声。
“东西取到了？”
“取到了。《战魂录》残页，己经送去山外。”
“玄冥子怎么说？”
“他说，若非他体内有战魂印，怎会留他到现在？”
林沉的指节扣进井沿的泥里。
那人又说：“盯紧他。印不开，骨不现。玄冥子等的是那一刻。”
“可他要是逃了？”
“逃不了。宗门上下，都是眼线。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井外静了一瞬。
“我后悔了。”
“晚了。你吃下的药，每月一解。不服从，毒发时五脏会烂成血水。”
石板重新盖上，脚步声远去。
林沉没动。他等了足足一炷香，才从井里爬出来。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左肩的金纹突然一跳，紧接着，命门和肩胛同时发烫。三处印记在体内连成一线，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紧了。
他摸出刀鞘里的碎布，又从怀里取出那半片烧焦的纸角。上面写着“九骨浮空，三印归脊”。他盯着那八个字，忽然明白了。
玄冥子不是要抓他。
他是要等战魂印自己醒来。
他转身往柴房走，脚步比来时快。刚到门口，就看见地上又多了东西——一个灰色药包，和他昨天领的药令一模一样。
他蹲下，没用手碰，而是用刀尖挑开。药粉撒了一地。包底夹着一块指甲盖大的骨片，颜色灰白，表面刻着细密符文。
他用刀尖把骨片拨出来，贴在脊椎上。
战魂印猛地一震。
耳边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九骨归位，天门自启……你在等的，不是神，是劫。”
声音戛然而止。
林沉把骨片收进刀缝，和火蜥骨片放在一起。他站起身，走进柴房，把药桶倒扣在地，撕下床板底下的两块松木，塞进背囊。又把剩下的干粮用油纸包好，系在腰后。
他背上刀，推门出去。
刚走到后山口，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
是那个杂役。瘦得像根竹竿，脸色发青，手里攥着一把短匕。
“你看到了？”他声音发抖，“你不该追来的。”
林沉没答话，手按在刀柄上。
“你以为你是被选中的？”杂役冷笑，“你只是个容器。玄冥子留你，是为等印自启。你体内的东西，迟早会把你吃干净。”
林沉往前走了一步。
杂役突然扑上来，匕首首刺他咽喉。动作快得不像个病弱杂役。
林沉侧身，刀鞘横扫，砸中对方手腕。匕首落地。可杂役没退，反而一脚踹向他右腿。林沉右臂带伤，重心不稳，被踢得后退两步。
杂役趁机翻身，右手从袖中抽出一根骨针，首插他命门穴。
林沉脊椎一寒，战魂印嗡地响起来。
“战不休，魂不灭。”
三秒内的画面在脑子里炸开——骨针的角度、速度、落点。他左脚后撤半步，肩胛金纹骤然发亮。
脊震。
真气从脊椎炸开，像一道浪撞上后背。杂役的骨针离他皮肤只剩一寸，却被这股力道震得偏开三寸，扎进肩胛旁的肉里。
林沉反手拔出骨针，刀柄砸向对方喉结。
杂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喉咙咯咯作响。
“谁派你来的？”林沉压低声音。
杂役张嘴，吐出半句：“印不开……骨不现……玄冥子等的是那一刻……”
话没说完，嘴角溢出黑血。他抽搐两下，不动了。
林沉蹲下，翻他身上。除了草鞋和破衣，什么都没有。他扯开对方衣领，发现锁骨下方有个针孔，周围皮肤发黑。
毒发身亡。
他起身，把杂役拖到枯井边，推了下去。又把骨针和匕首踢进草丛。
回到柴房，他把刀放在床头，解开肩头布带。金纹比昨天深了一圈，边缘开始泛红。他伸手按了按，皮肉底下像是有东西在爬。
他从背囊里取出那块灰白骨符，贴在脊椎上。
战魂印再次震动。
这次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一首冲到后脑。
他猛地睁眼。
窗外，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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