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林沉就醒了。
他没动，躺在柴房的草席上，耳朵贴着地面。屋外没有脚步，没有说话，连狗都没叫。这种安静不对。他右手撑地要起，肩胛金纹猛地一抽，像有根铁丝在骨头缝里拧了一圈。
他咬牙，左手撑住床板，慢慢坐起来。刀还在床头，刀鞘夹层里的碎布没丢。他摸了摸，还在。又摸出那块灰白骨符，贴在脊椎上。
战魂印没响，也没震，只有一股凉意顺着骨头往上爬。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天没亮他就出了门，背着刀，没带水，没喊人。走到镇口，苏烟己经在等。她站在雪地里，袖口冰晶结了一层薄霜，看见他，只点头。
“走？”
“走。”
两人一路往北。林沉右臂的烧伤裂了口，走路时血渗进布条，发硬。他不说话，苏烟也不问。她知道他不会说，说了也没用。
第三天傍晚，冻河镇到了。
镇子小，三排屋，墙厚窗小，门缝糊着兽皮。街上没人，只有几条瘦狗在翻垃圾。酒馆门口挂着半截冻鱼，风吹得它来回撞墙。
他们进去，要了两碗汤。林沉用一块玄铁碎片换了位置。苏烟靠窗，盯着外面。
酒馆里人不多，几个猎户模样的男人围一桌，低声说话。一个老的，胡子结冰，手里捧着陶碗，忽然说：“又动了。”
旁边人碰他胳膊，他抬头，看见林沉和苏烟，闭了嘴。
林沉低头喝汤，耳朵竖着。
老猎户咽了口酒，声音压得更低：“三日前，千丈冰脊下……巡雪队五个人，全成了冰柱。最后一个，临死前说——‘她在等’。”
林沉的勺子顿了一下。
他没抬头，但脊椎底下的战魂印，突然烫了一下。
苏烟的手指在桌下动了动，一缕极细的寒丝从袖口滑出，缠上老猎户的手腕。老猎户一抖，碗差点打翻。
“谁在等？”苏烟问，声音冷。
“我……我不知道……”老猎户想抽手，抽不动，“真不知道！只听说……冰棺在动，没人敢碰。碰了，就冻住，连魂都化不了！”
林沉放下勺子，擦嘴。
“千丈冰脊，怎么走？”
“往北，翻两道雪坡，再走冰裂谷。但你们别去！那地方……邪性！”
林沉没回话，起身就走。苏烟跟上。
出了门，风更大了。雪粒打在脸上，像砂纸。
“你信？”苏烟问。
“信不信不重要。”林沉说，“战魂印动了，就得去。”
苏烟看他一眼，没再问。
夜里，他们出发。
林沉走在前，钝刀尖在地上划出浅痕，每十步一记。雪太厚，底下冰层不稳，他靠战魂印感知三秒内的震动，避开三处塌陷区。
苏烟走在他侧后，指尖凝出一线寒丝，探入风中。她的感知被雪域压制，只能探出三丈。
走到子时，她忽然停步。
“有东西。”
林沉停下。
“不是风，不是雪……是心跳。很弱，但没停。”
林沉抬头。前方是冰脊洼地，一道斜坡通向谷底。风在这里打旋，雪被吹成环形。
他往前走。
越近，空气越冷。不是冻人，是吸热。衣服贴在身上，像铁皮。
洼地中央，一具冰棺。
通体幽蓝，离地三寸，悬在半空。表面刻着符文，一道道，像是用冰写成的字。风一吹，那些字就亮一下，又灭。
林沉伸手要碰。
苏烟一把拉住他手腕。
“里面有活气。”她说，“但那不是保护。”
林沉没挣，收回手。
他盯着冰棺，战魂印又烫了。不是剧痛，是持续的热，从命门往上爬。
他知道，这东西和他有关。
他拔刀，横劈。
刀刃撞上冰面，火星一闪，刀身震得发麻。冰棺纹丝不动。
第二次，他改劈为刺，刀尖扎进符文间隙。冰面裂出一道细线，但马上合拢。
第三次，他退后两步，闭眼。
战魂印嗡地响。
“战不休，魂不灭。”
三秒内的画面回放——冰层震动的节奏，符文亮灭的间隔，寒气倒灌的时机。
每十二息，符文暗一次，冰层松动半息。
他睁开眼。
“等下我动手，你别让寒气反冲。”他对苏烟说。
苏烟点头，寒魂丝从袖口缠出，绕上他左臂，另一端探向冰棺。
林沉屏息。
等。
第一息，第二息……
符文渐暗。
第十二息，光灭。
他动了。
刀劈下，正中裂缝。冰层咔地裂开一道口子，寒雾喷出。苏烟的寒魂丝一卷，把雾气引向自己。她双臂瞬间结霜，皮肤发青，但没松手。
林沉再劈。
第七刀，冰棺轰然坠地，蓝光散尽。
棺盖裂开，里面躺着一个少女。
白发，闭眼，皮肤冷白如冰雕。她没穿衣服，身上只裹着一层薄冰膜。脊椎中间，嵌着半块骨片，泛着微光。
林沉认得那光。
和他刀缝里的火蜥骨片，一模一样。
他伸手，指尖触到那块骨片。
战魂印猛地一震。
眼前黑了。
雪域深处，一座祭坛立在万丈冰渊之上。风雪中，有人说话，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九骨归位，劫起于寒……守骨者，终将苏醒。”
画面碎了。
林沉退一步，手从骨片上滑开。
少女睫毛颤了颤，没醒。
苏烟走过来，摸她脖颈。
“还有气。”她说，“但她的脉，和雪脉连着。”
林沉低头看她。少女的脸，像被冻住的月光。
“得带走。”
“带不走。”苏烟摇头，“她和这冰棺是连着的。强行移动，她会死。”
林沉不说话，蹲下，把刀插进冰地，支撑身体。他右臂的伤口又裂了，血顺着袖口往下滴，在雪上砸出一个个小红点。
苏烟看着他。
“你为什么非救她？”
林沉抬头。
“她脊椎有神骨。”他说，“和我一样。”
苏烟一怔。
林沉接着说：“战魂印响了。它要我来。”
苏烟没再问。她知道，有些事，他不说，不是不信她，是连他自己也搞不清。
她脱下外袍，盖在少女身上。又用寒魂丝在冰棺周围布了一圈禁制，防止寒气扩散。
林沉坐在一旁，靠着刀。
他闭眼，战魂印还在发烫，但比刚才弱了。他能感觉到，那半块骨片和他体内的金纹，在互相拉扯。
不是敌意，像在认亲。
苏烟坐到他旁边。
“你撑不了多久。”她说，“伤没好，金纹在爬。”
林沉睁眼。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林沉看向少女。
“先让她醒。”
苏烟没说话。
远处，风又起了。雪打在冰棺上，发出轻响。
林沉忽然说：“玄冥子等印自启。”
苏烟侧头看他。
“我不是容器。”林沉说，“我是人。”
苏烟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按在他左肩。寒气渗入，压住金纹的躁动。
“那就别让他等到。”她说。
林沉点头。
他站起身，走到冰棺边，再次伸手，按在少女脊椎的骨片上。
战魂印又响了。
这次，他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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