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楼的雕花木门吱呀开启，午后阳光斜斜切进后台，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屑。郭锦年站在镜前整理大褂衣领，深灰色的缎面映出她沉静的眉眼。药香手串藏在袖中，只有抬手时才会漏出一缕清苦气息。
"师姑！"刘筱亭举着梳子跑来，"我给您抿抿头？"他手腕上还缠着晓梦编的红绳，随着动作一荡一荡。
郭锦年颔首坐下，任由年轻人笨拙地梳理她的发髻。镜中映出忙乱的景象——秦霄贤正反复练习出场步态，孙九芳对着墙默念台词，尚九熙调试着话筒高度，指尖无意识敲出《休洗红》的节奏。
"紧张吗？"周九良的声音从三弦后传来。他今日穿了件竹叶纹大褂，与郭锦年的灰缎形成雅致对照。
她转动手腕，药香轻轻散开："又不是头回登台。"
"头回以七队成员身份登台。"尚九熙凑过来，递上一杯温水，"师姐，最后那个'黄粱梦'的包袱，真不改了？"
"原词更好。"郭锦年望向妆台，那里摆着于谦送来的醒木，紫檀木身刻着「稳」字，"传统活不必硬套新梗。"
门外传来观众的喧哗声，像潮水漫过堤岸。何健突然冲进来："满座了！加了三排凳子！"
药香手串微微发烫。郭锦年想起许多年前，她第一次站在传习社舞台，台下只有父亲和三个师兄弟。那时她唱错《太公卖面》的腔，被罚抄一百遍词谱。
开场板响起时，满场灯火骤暗。孙九芳和马霄戎的《规矩论》率先登场，年轻人们把传统段子说得清新脱俗，好似春风拂过什刹海的水面。
郭锦年站在侧幕阴影里，药香手串贴腕轻震。苏瑾的消息通过芯片传来：「心率72，比晨练时还稳」
观众席第三排有个熟悉的身影——郭德纲戴着鸭舌帽，于谦捧着保温杯，两人像普通老观众般低声交谈。王惠和晓梦坐在后排，正兴奋地指着舞台比划；林淮音举着手机录像，腕间护腕的药香飘到郭锦年鼻尖。
"师姐。"尚九熙突然靠近，"您猜谁来了？"他示意二楼雅座。张云雷隐在竹帘后，沉香手串的流苏垂出帘隙，随笑声轻轻摇晃。
台上己演到《学哑语》。秦霄贤夸张的肢体动作引发阵阵哄笑，郭锦年却微微蹙眉："手语动作第三式错了，该是平推非斜划。"
周九良诧异抬头："您连这个都懂？"
"早年帮聋哑学校排过节目。"她转身整理大褂衣摆，"下一个该我们了。"
鼓点渐密，报幕声朗朗传来："接下来请您欣赏《论梦》，表演者尚九熙、郭锦年！"
追光灯打来的瞬间，药香手串骤然升温。郭锦年深吸一口气，任那缕苦香沁入心脾。
台下的笑声像浪头般层层涌来。尚九熙正说到"梦里娶媳妇"，忽然转向郭锦年："要不您给我说个媒？"
观众屏息等待砸挂。郭锦年却不急不缓展开折扇："说媒容易，您先说说——"扇尖轻点对方心口，"梦里的媳妇，是穿红袄还是披白纱？"
"红白相间！"尚九熙即兴接梗，"跟您这大褂似的，灰里透着贵气！"
满堂喝彩中，郭锦年腕间手串轻震。她顺势将扇面一翻，露出墨竹图："这么说，您梦里娶的是棵竹子？"突然亮出程派身段，"莫非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观众笑浪几乎掀翻屋顶。尚九熙配合着做出惊吓状："好家伙！梦都让您吓醒了！"
传统活《论梦》被他们演出了新意，既有老观众爱的戏曲元素，又添了年轻人喜欢的节奏感。最后那段"黄粱饭"，郭锦年忽然改用昆腔念白："饭凉梦醒，不如且看——"折扇指向满场灯火，"眼前人间真热闹。"
下场时掌声久久不息。尚九熙擦着汗笑："师姐，您这现挂绝了！"
回到后台，手机己堆满消息。晓梦发来十七个感叹号，林淮音录了全程视频，大林从剧组发来红包。就连远在澳门的苏瑾都传来芯片数据：「峰值心率92，表现完美」
郭锦年拧开保温杯，温热药茶熨帖着喉咙。镜中映出张云雷的身影，他不知何时来到后台，正用沉香扇骨轻叩妆台。
"最后那句昆腔，"他眼底有浅淡笑意，"偷学我的？"
"小舅教得好。"她将药茶饮尽。
夜场散戏时，广德楼门口仍聚着不肯离去的观众。郭锦年从侧门绕出，药香手串在夜风中泛着凉意。巷口停着辆熟悉的车，车窗降下，露出郭德纲半张脸。
"上车。"父亲声音平静，"你妈炖了冰糖梨水。"
车内飘着淡淡的烟味和茶香。于谦坐在副驾驶翻看今晚的节目单，红笔圈出几处亮点："《论梦》的梁子还得磨，'竹子'那个包袱略生硬。"
郭锦年望向窗外，街灯流萤般掠过："九熙接得稳。"
"是你托得好。"郭德纲从后视镜看她，"捧哏的像撑船，看着不动，其实劲都在暗处。"
车经过什刹海时，水面倒映着明月。手机亮起，麒麟剧社群发来消息：陶阳分享了新编的《武家坡》曲谱，某处批注「此处换气，锦年留意」
药香手串微微震动。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偷偷跑去听麒麟剧社，躲在最后排看陶阳唱《斩黄袍》。少年清亮的嗓音穿破暮色，让她暂时忘了拳台上的淤伤。
"下月团综，"郭德纲突然开口，"你跟着去现场。"方向盘转弯，"九队南京商演，淮音的首场，你去压阵。"
于谦轻笑："德刚这是要把您闺女当骡子使啊？"
车内响起笑声。郭锦年着手串，川贝的清凉渗进指尖。许多年前也是这样春夜，父亲背着她走过长长巷子，去诊所包扎裂开的虎口。
回到玫瑰园时，晓梦早己举着冰糖梨水守在门口。王惠笑着递来热毛巾，林淮音害羞地捧上自己编的平安结。
郭锦年站在海棠树下，药香手串沾了露水。手机屏幕亮起苏瑾的总结报告：「生理指标正常，建议维持当前状态」
她抬头望月，银辉洒满肩头。远处三庆园的灯牌刚刚熄灭，而新的一天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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