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彭少杰刚把病愈后还有些蔫蔫的乐乐哄睡,手机就震动起来。是赵峰。
“出来喝两杯?老地方,我等你。”赵峰的声音依旧洪亮,但似乎刻意压低了点,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
彭少杰捏了捏眉心,连日来的疲惫和心累让他只想安静待着,但赵峰的邀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切。“乐乐刚睡,我……”
“哎呀,家里有监控吧?看着点就行!赶紧的,我都到了!”赵峰打断他,首接挂了电话。
彭少杰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换了身衣服,跟家政阿姨交代了一声,出了门。
所谓的老地方,是离他们小区不远的一个小烧烤摊,烟火气十足,价格实惠,以前他们偶尔得了空会过来喝点啤酒,聊聊天。他到的时候,赵峰己经点好了一堆烤串,外加几瓶冰啤酒。
“这儿!”赵峰远远看到他,挥了挥手。
彭少杰走过去坐下,灯光下,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憔悴。
赵峰给他倒满一杯冰啤,推过去,自己先灌了一大口,然后盯着他:“我说,你这怎么回事?几天没见,跟被抽了魂似的?乐乐病好了没?”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没精神。”彭少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
“孩子生病最熬人。”赵峰表示理解,拿起一串羊肉啃着,状似无意地问,“弟妹呢?这两天该消停点,在家多搭把手了吧?”
彭少杰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桌面上油腻的纹路上,没说话。
他这反应,赵峰立刻品出不对味来了。他放下烤串,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身体往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了,带着试探:“怎么?她……又没管?”
彭少杰依旧沉默,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我操!”赵峰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孩子发高烧进医院她都不管?她他妈还是不是当妈的?!什么客户能比亲儿子还重要?她……”
“峰子。”彭少杰出声打断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抑制的疲惫,“别说了。”
“我他妈凭什么不说!”赵峰气得脸都红了,替兄弟憋屈得慌,“少杰,不是我说你,你就太惯着她了!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孩子病成这样她还这样?她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你们爷俩?”
彭少杰只是摇头,又去拿酒瓶,想再倒一杯,被赵峰一把按住手腕。
赵峰盯着他,眼神复杂,愤怒、心疼、还有一种犹豫挣扎,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兄弟,有件事……我他妈憋了好几天了,本来不想说,觉得可能是我想多了,挑拨你们夫妻关系。但看你现在这熊样,我……”
他松开彭少杰的手腕,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像是豁出去一样,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
“前几天,就大概……乐乐生病前一两天吧,我一个哥们儿,搞建材的,去参加那个什么高端商会晚宴,谈生意去了。”赵峰一边翻找着,一边语速很快地解释着,像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找理由,“他正好瞅见弟妹了,还有她旁边那个男助理,就姓王那小子。他觉得那小子看弟妹的眼神不太对劲,手底下小动作也挺多,就偷偷录了一小段,发给我问是不是我兄弟媳妇……我当时就骂了他一顿,让他别瞎几把乱传……”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视频,拇指悬在播放键上,犹豫地看了一眼彭少杰。
彭少杰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赵峰的手机屏幕。
赵峰一咬牙,点下了播放。
视频画面有些晃动,光线是宴会厅那种暖黄明亮的色调,背景是衣香鬓影和嘈杂的谈笑聲。镜头对准了不远处的一小圈人。中心正是周逸如,她穿着一身优雅的晚礼服,正笑着和面前一个中年男人说话。而她的身侧,站着的正是王浩。
视频只有十几秒。
就在周逸如抬手示意侍者添酒时,披在肩上的丝质披肩滑落了一些。几乎是同时,站在她侧后方的王浩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简单地提醒,而是首接用手掌轻轻扶住她的肩头,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她的锁骨位置,细心地将那滑落的披肩重新拢好。整个动作流畅熟稔,超越了普通下属的界限。
周逸如似乎对此毫无觉察,或者习以为常,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王浩,只是顺着王浩的动作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微笑着和面前的人交谈,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下。王浩收回手,身体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亲近的、守护般的站位,目光落在周逸如的侧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某种隐秘的占有欲。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小小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彭少杰瞬间血色褪尽、冰冷僵硬的臉。
烧烤摊的嘈杂人声、酒杯碰撞声、油烟滋啦声……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刚才那十几秒无声却无比刺眼的画面。王浩那亲昵逾矩的动作,周逸如那坦然接受的姿态,还有王浩那个令人极不舒服的眼神……
“我操他妈的!”赵峰猛地收回手机,像是被烫到一样,声音因愤怒而发颤,“看见没!看见那孙子的眼神没?!我他妈就知道没看错!这王八蛋!你在家当奶爸带孩子累死累活,他妈的他在外面……”
他的话没能说完。
彭少杰猛地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将里面剩余的半杯冰啤酒一口灌了下去!动作又快又急,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狠狠冲刷而下,却浇不灭胸腔里骤然腾起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
杯子被他重重地撴回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手指死死攥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血色尽失,一片骇人的白。
他想起了乐乐那天在车里,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爸爸,我昨天在电视上看到妈妈了,还有王叔叔。”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晚宴,电视报道,亲昵的举止,清晨那通熟稔的“还是你靠谱”的电话,那张两人用餐的消费小票,孩子生病时她那置身事外的冷漠……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段视频粗暴地、残忍地串联起来,拼凑出一幅他无法再视而不见的画面。
信任的高塔,在这一瞬间,基石崩碎,发出震耳欲聋的、垮塌的轰鸣。
赵峰看着他兄弟煞白的脸和那双骤然变得空洞又翻滚着骇人风暴的眼睛,后面骂人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彭少杰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塑,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攥得死紧、青筋暴起的手,泄露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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