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窗外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短暂的光影和声响。彭少杰睡得很浅，常年养成的警觉性让他即使在睡眠中也留着一丝心神关注着隔壁儿童房的动静。
突然，一阵细微却异常急促的哼唧声穿透寂静，将他瞬间惊醒。他立刻掀开被子下床，鞋也没穿就快步冲向乐乐的房间。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看到乐乐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着，小脸通红，呼吸急促而沉重。彭少杰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探向儿子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他迅速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下，乐乐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燥，眉头痛苦地紧皱着，显然正处在极度的不适中。彭少杰拿过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计，滴的一声测完——38.5℃！
高烧！
彭少杰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孩子生病发烧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能让他瞬间褪去所有镇定，变回一个焦虑担忧的普通父亲。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立刻去医院。
他需要告诉周逸如。这么晚，她很可能己经睡了，或者……还没回来。但孩子病得这么重，他必须让她知道。
他一边用温毛巾快速给乐乐擦拭额头和脖颈进行物理降温，一边拿过手机，找到周逸如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冗长的等待音都像锤子敲在彭少杰的心上。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首接抱孩子出门时，电话终于被接起了。
然而，那头传来的并非睡意惺忪的询问，而是震耳欲聋的喧哗声！嘈杂的音乐、模糊的哄笑、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个典型的酒桌应酬现场的声景。周逸如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传来，带着明显的醉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背景音小了些，像是她捂住了话筒或是走到了稍微安静点的角落。
“喂？干嘛？……我正忙着呢！”她的声音含糊不清，透着浓浓的倦怠和烦躁。
彭少杰的心猛地一沉，但此刻顾不上其他，语速极快地说道：“逸如，乐乐发高烧了，38度5，我现在马上带他去医院！”
他以为会听到一声惊呼，至少是一句焦急的询问。但电话那头只是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周逸如更加不耐烦、甚至带着责怪意味的声音，醉意让她的语调有些拔高：“发烧了？怎么搞的！……我在陪几个非常重要的客户，根本走不开！你先带他去看看不就行了？或者……或者你打电话叫小区那个张阿姨过来帮你搭把手？我这边真的脱不开身！”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对孩子的担忧，只有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扰的厌烦，以及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仿佛生病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件需要尽快处理掉的麻烦事。
彭少杰握着手机，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耳边是电话那头遥远的、令人心寒的喧嚣，眼前是儿子烧得通红、痛苦喘息的小脸。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将他整个人冻在原地。
就在这时，怀里烧得迷迷糊糊的乐乐似乎被电话里隐约传来的、妈妈那拔高而不耐烦的声音惊动，极其难受地扭动了一下，小脑袋无意识地往爸爸怀里钻了钻，发出细微的、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惧的呓语：
“爸爸……别打电话了……妈妈会生气的……”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彭少杰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孩子即使在病得意识模糊的时候，潜意识里恐惧的竟然不是病痛本身，而是妈妈会因此生气！
原来，他的体谅，他的隐忍，他一次次替她的开脱和解释，换来的不仅仅是忽视，更是在孩子心里种下了如此深重的畏惧和不安。
心，瞬间凉透。所有的焦急、担忧、甚至方才升起的那丝疑虑，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近乎麻木的冰冷所取代。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一句，再去多解释一句孩子病得有多重。
电话那头，周逸如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能是解释客户多么重要，可能是催促他快点做决定，声音模糊地传过来。
彭少杰一言不发，首接掐断了电话。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毫无表情的、冷硬的脸。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乐乐难受的喘息声。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柔软的毯子将儿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好，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然后一把将孩子抱起，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到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惊人热度。
他抓过手机和钥匙，甚至没换鞋，穿着家居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深夜的楼道空无一人，感应灯随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依次亮起，又在他身后依次熄灭。他抱着儿子，几乎是奔跑着冲下楼，来到地库，小心翼翼地将乐乐安置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系好安全带。
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库里显得格外轰鸣。车子飞快地驶出小区，汇入凌晨空旷却依旧灯火通明的街道，朝着最近医院的急诊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霓虹光带飞速划过，映照在彭少杰紧绷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定有力，仿佛刚才那通冰冷刺骨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儿子那句无意识的呓语，己经彻底碎裂了，冷却了，沉入一片再也无法泛起波澜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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