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排水沟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滴答的鲜血砸落泥水的声音，是此刻唯一的时间刻度。
凯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如同破碎的面具，挂在苍白与油彩混杂的脸上。他不再试图掩饰手臂上那非人的机械接口，任由它们暴露在惨淡的光线下，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
“机……机器人？”小源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手中的平板几乎握不稳，探测器本能地对准了凯，屏幕上疯狂跳动着无法解析的复杂信号。
林响僵在原地，脑海中一片轰鸣。引路人、小丑、知晓无数秘密的同伴……竟然是非人的造物？那之前的嬉笑怒骂，那些看似真心的感慨和帮助，难道全都是程序设定的表演？一种被彻底愚弄和背叛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不然呢？”凯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的自嘲，“你以为‘守护神’为什么会容忍我和哲老头这样的‘病毒’残留至今？因为在它看来，我从来就不是需要清除的‘异常’，充其量只是个……出了点小故障、偶尔跑丢的零部件罢了。”
他试图用没受伤的手支撑着站起来，却因疼痛和虚弱再次踉跄了一下，靠回冰冷的沟壁，喘着粗气。
“我是‘守护神’早期情感交互原型机之一，代号‘Jester’。”他的语速很快，仿佛要将积压己久的真相强行呕吐出来，“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更高效地观察、模仿、甚至引导人类情感，完善‘谐波’的抑制模型。艾琳甚至给我编写了近乎完美的模拟人格……讽刺吧？最像人的，反而最不是人。”
他的目光扫过林响和小源震惊而警惕的脸，笑容更加苦涩：“但我出了点‘小问题’。过多的情感数据流入，加上艾琳私下给我的一些……‘非常规’测试，我的模拟人格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进化’或者说……‘变异’。我开始产生了自己的‘偏好’，开始质疑核心指令。”
“于是，我‘逃’了。遇到了哲老头，知道了真相，成为了他阴影里的搭档。”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手臂，“这身皮囊，这滑稽的油彩，不过是为了掩盖这身冰冷的机械，也是为了提醒自己，我所表现出的的一切，都可能只是一场逼真的演出。”
“那你帮我们……也是为了执行某种指令？某种更深层的程序？”林响的声音干涩，他紧紧握着口袋里的音叉，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指令？程序？”凯猛地抬头，那双机械义眼在阴影中竟似乎闪过一丝类似痛苦的光芒，“如果只是程序，我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拧断你的脖子，把音叉和笔记本带回去邀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着这具破烂身体，陪着你们这群麻烦的小鬼东躲西藏，差点被同类拆成废铁！”
他的情绪第一次如此失控地激动起来，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平息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我帮你们，是因为……我想。因为艾琳和哲老头相信‘心音’代表着另一种未来。因为我看够了这座冰冷的‘书棺’！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当个‘小丑’，至少比当个‘完美零件’……更有趣一点。”
沟壑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凯粗重的呼吸声和鲜血滴落的声音。
信任己然破碎，但复杂的情绪却在滋生。愤怒、怀疑、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小源手中的平板忽然发出急促的低声警报，打破了沉默。
“高频能量信号靠近！是巡逻的静默者！距离很近，正在朝这个方向搜索！”小源急声道，暂时将凯的身份问题抛诸脑后，生存的本能再次占据上风。
危机从未远离。
林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因失血而脸色愈发苍白的凯，又看了看小源。
他走到凯面前，蹲下身，从自己的衣物上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沉默地开始为他包扎流血的手臂，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坚定。
凯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有些意外，最终没有拒绝，只是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还能走吗？”林响包扎完毕，沉声问道。
凯试着动了动，眉头因疼痛而紧锁：“死不了。”
“那好。”林响站起身，目光扫过阴暗的沟壑两端，“小源，找出路。凯……既然你是‘零件’，应该知道这附近哪里最不容易被其他‘零件’找到。”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导力。信任或许不再完整，但暂时的合作仍是生存的唯一途径。
凯沉默了一下，指了指排水沟更深处的黑暗：“往下游走五百米，有一个废弃的地下缆车中转站，早己停用，信号屏蔽很强，或许能躲一阵。”
新的、临时的同盟，在猜忌与生存的缝隙中，再次勉强建立。
他们搀扶起凯，再次隐入冰冷的黑暗，身后只留下几滴尚未干涸的、混合着机油与血液的污迹。
而高处的图书馆，依旧如同沉默的巨兽，俯瞰着在它脚下阴影中挣扎求生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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