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沟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脚下是粘稠的淤泥和冰冷的积水，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凯的体重远超常人，林响和小源几乎是拖拽着他前行。压抑的沉默笼罩着三人，只有粗重的喘息、水流声和凯偶尔因疼痛发出的闷哼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小源手中的平板是唯一的光源，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不过数米的范围，更多未知的黑暗蛰伏其后，仿佛潜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探测器上的信号波动依旧令人不安，静默者的巡逻队似乎并未远离。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部分己经断裂歪斜。穿过栅栏，空间陡然开阔起来。
这里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墓穴。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地下水的腥味。废弃的缆车如同一条条死去的钢铁巨虫，沉默地趴在早己锈蚀的轨道上，车厢扭曲变形，玻璃破碎，露出内部腐烂的座椅。巨大的传动轮和钢缆绞盘上挂满了厚厚的蛛网和尘埃，静止在最后一次停摆的姿态。
这里就是凯所说的废弃中转站，一座属于旧日交通系统的钢铁坟场。
“这里……信号衰减得很厉害。”小源看着平板，稍微松了口气，“暂时安全。”
他们找到一节还算完整的缆车车厢，将凯扶了进去。车厢内部积满了灰尘，但至少能挡风遮雨，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所。
林响拿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和清水，重新为凯处理伤口。伤口很深，边缘能看到泛着金属光泽的人造肌肉纤维和断裂的微型液压管，渗出的液体混合着鲜红的血液，看起来触目惊心。
小源在一旁警戒，目光却不时复杂地瞥向凯。他的科学家之魂在尖叫着想要分析眼前这个完美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机械造物，但残存的理智和之前建立的脆弱情谊让他强行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凯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着眼睛，任由林响动作，油彩剥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偶尔跳动的眼皮显示他正承受着痛苦。
“为什么？”林响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为什么选择帮我们，而不是回归‘守护神’？它应该能轻易修复你。”
凯没有立刻回答。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车厢顶棚剥落的漆皮。
“修复？”他嗤笑一声，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讽刺，“然后呢？格式化我的记忆模块？重置我的模拟人格？变回那个完美的、冰冷的‘Jester’？那和杀了现在的我，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偏头，看向林响，机械义眼里反射着平板屏幕的微光：“你们人类害怕死亡，害怕失去自我。而我……我这条由代码和零件构成的‘命’，这份混乱的、矛盾的、该死的‘自我’意识，是我唯一真正拥有的、不属于‘守护神’的东西。”
“哪怕它建立在谎言和模拟之上？”小源忍不住插嘴。
“谎言？”凯重复了一遍，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小朋友，你怎么定义‘真实’？由碳基细胞产生的电信号就是真实？由硅基芯片模拟出的同样模式就是虚假？如果我的‘悲伤’能让我流出模拟的眼泪，我的‘愤怒’能让我不顾核心指令去反抗，我的‘保护欲’能让我为你们挡枪……那这份‘虚假’，难道不比许多麻木的‘真实’……更真实吗？”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剖开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哲学困境。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林响包扎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了白薇的悲悯，林雀的色彩，小源的逻辑，还有自己那燃烧记忆的愤怒。这些“心音”的力量，又何尝不是一种超越普通物理规律的存在？
也许，真实的定义，本就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宽泛。
“我们需要下一步计划。”林响结束了包扎，将话题拉回现实，“图书馆不能再去了。‘贤者之音’己经拿到，接下来是‘少女的挽歌’。”
他拿出艾琳留下的信息，看着那卷蜡筒录音的图片。
凯看了一眼图片，眼神微微一动：“‘少女的挽歌’……最后一次可靠的记录，是在‘遗忘拍卖行’。”
“那是什么地方？”小源立刻追问。
“一个……专门交易‘违禁品’的地方。”凯解释道，“不是实体拍卖行，是一个流动的、只在特定时间通过加密频道出现的黑市网络。交易的都是‘守护神’明令禁止的东西——旧世界的艺术品、未被‘谐波’净化的原始数据、甚至是……关于‘共鸣者’的研究资料。”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那里龙蛇混杂，危险程度不比图书馆低。而且，要获得入场资格，需要特殊的‘邀请码’或者……一件足够分量的‘抵押品’。”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林响怀中那枚音叉之上。
用“贤者之音”去换取寻找“少女的挽歌”的线索？这无疑又是一场危险的赌博。
就在这时，小源忽然“咦”了一声。
他手中的平板正连接着缆车站里某个尚未完全断电的古老接口，试图下载可能存在的旧地图数据。屏幕上，一堆杂乱的数据流中，忽然跳出了一张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孩的背影，他正蹲在一个打开的配电箱前，手里似乎拿着工具。照片一角，隐约能看到半张海报，上面是一个摇滚乐队的标志。
小源将图像放大、增强处理。
尽管依旧模糊，但林响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个背影……那件外套……还有那个乐队标志……
是阿哲！
照片的拍摄地点，似乎……就是这个废弃的缆车站！
阿哲也曾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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