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怪又碰了碰汗褂，这次带了点力。它似乎急了，整个身子往上蹭，短腿胡乱蹬地，咕哝着：“洗……干净……好看……”
眼看就要把汗褂扯落。
初零极轻地咳了一声。
石怪猛地僵住，细缝缩紧，两点光剧烈闪烁，显出惊恐。它缩成一团，就要滚回柴草堆。
“莫怕。”初零的声音带着安抚，“你并非恶物。”
石怪停住动作，怯怯望过来，身子微微发抖，发出石子磕碰的轻响。
初零推门走到院中。玑萤赶紧跟上。
月光照亮院子，石怪瑟缩着，几乎要嵌进地里。老两口被惊醒，披衣出来，一看就瞪大眼睛。老汉抄起扫帚就要打：“好哇！原来是你这石头怪作怪！”
“老人家且慢。”初零抬手拦住，看向石怪，“你日日来此，所为为何？”
石怪抖得更厉害，裂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摩擦声：“……报恩……洗……”
“报恩？”老汉举着扫帚愣住。
初零微微颔首，看向墙角的破石盆。他指尖微动，一股无形意念流泻而出。
石怪仿佛受到鼓励，声音顺畅了些：“盆……家……暖和……磕碰……舒服……”
它说得颠三倒西，但众人渐渐听明白了。
这石怪原是那破洗衣盆年深日久，沾了人气，又得了机缘生出的灵识。
它心智如婴孩，前些日子雪大，老汉把它搬到墙根下。
就这么一点善意，让它记住了。它模糊觉得这里是家，老人是好的。它灵智未开，只觉得洗衣服是重要的事，是报恩的方式。
真相大白，院子一时静默。
老汉扫帚垂下来，脸上阵红阵白。老妇人拍着胸口松气：“闹了半天是这么个愣头青……”
初零唇角微弯：“你初心虽好，却扰了恩人清静，反成负担。”
石怪听懂了，两点光黯淡下去，身子耷拉，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失落又委屈。
玑萤蹲下身，声音轻柔：“你想帮忙，是不是？”
石怪怯怯点头。
玑萤指指晾衣绳：“衣服洗干净，挂起来让风吹干太阳晒暖就好了。你反复搓洗，老爷爷老奶奶反而没干衣服穿，明白吗？”
石怪的光点闪烁，似乎在努力理解。
初零指尖在石盆上一点，一缕青色流光没入盆体。那盆极轻微地亮了一下。
“念你初生灵智，本性不恶，今日指点你一二。”初零声音清冷温和，“守护之心，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你既由此盆所生，灵韵与院相连，当好生沉寂，感受日月西季，慢慢体悟。待灵智渐开，再行助力，方是正途。”
石怪静静听着，身躯不再发抖，两点光渐渐熄灭，陷入沉睡。它慢吞吞挪回墙根，紧挨石盆，身形模糊变淡，最后悄无声息渗回盆中。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风似乎柔和了些。
老两口目瞪口呆。老妇人喃喃：“这就回去了？”
珈雀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老汉围着石盆转了两圈，轻轻踢了踢，盆纹丝不动。“真是成怪了……”他摇头，表情复杂。
初零转身：“无碍了。它灵识初开，经此一事会沉寂许久，慢慢修行，不会再扰你们。平日照旧即可。”
老汉搓着手，感激又尴尬：“多谢仙长！也多谢这石头盆子……好歹是份心，就是太愣了点……”
这一夜再无他事。
次日清晨，玑萤和初零用了老两口准备的稀粥，再次踏上官道。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昨日扒墙头的瘦猴正和几个农汉蹲着，抄着袖子，脑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
见玑萤和初零出来，瘦猴抬起眼皮，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喂！走官道的？前头那片枯木林子，可千万别进去！”
旁边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农抄着手，喉咙里含着痰音，闷闷接话：“林子里头……闹白雾哩。那雾邪性，吃人！”他眼神躲闪，像是怕惊动什么，“进去好几个了，没一个能囫囵个儿出来。”
玑萤还想细问，瘦猴己经不耐烦地摆摆手，语气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凉薄：“有啥好问的？邪性就是邪性！头两天还有俩不信邪的道士，非要进去降妖除魔，结果呢？屁都没响一个，这会儿估计骨头都让雾啃干净了！”他说完就缩回脑袋，继续跟农人嘀咕去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提了句天气。
初零眸光微敛，似在感知风中讯息，却并未多言，只温声道了句：“多谢告知。”便领着玑萤继续南行。
一大片枯死的树林突兀地横亘在官道左侧，像是大地上一块丑陋的疮疤。
树木早己死透，枝桠扭曲着伸向灰白天空，林地上空，果然弥漫着一层稀薄的白雾。那雾似乎凝滞不动，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枯木的枝桠，阳光透过雾气，变得朦胧而诡异，林内光线晦暗，看不真切。
官道在此稍稍拐了个弯，远远绕开了那片死寂的林地。
初零在林子边缘停下脚步。风从枯林深处吹来，带着一股陈腐的土腥气。
“师父？”玑萤看向他。
初零目光沉凝地注视着那片白雾，片刻后，缓步踏入枯林范围。
玑萤立刻跟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藤镯。
一踏入枯林地带，周遭温度骤然降了几分。脚下是松软厚厚的腐叶层，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尸骸上。
越往里走，光线越发黯淡，头顶那些扭曲的枯枝像一只只鬼爪，将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
那层白雾似乎更浓了些，缠绕在身周，湿冷地贴着皮肤，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
静。
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到了这里都仿佛被吸走了，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声音，还有脚下偶尔踩断枯枝的细微脆响。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极飘忽的声音，钻进了玑萤的耳朵。
像是……笛声？
调子古怪极了，忽高忽低，不成旋律，断断续续，像是初学吹笛的孩童憋红了脸吹出的噪音，又像是某种虫豸垂死的嘶鸣。
在这绝对寂静的枯林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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