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仪被拽得跌跌撞撞，脚下几次踩到松脱的砖缝，几乎摔倒。她只能拼命点头，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手腕上的疼痛清晰地传递着程瑞芳的恐惧和决绝。
就在被拖向西院甬道入口的瞬间，沈书仪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如同冰冷的烙铁，深深印刻进她的脑海。
校门口，那两扇沉重的、象征安全的铁门，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地被从外面推开一道越来越大的缝隙。缝隙之外，不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移动的暗影。刺刀！无数把刺刀！在门外微弱的天光下，折射出森然冰冷的寒芒，密密麻麻，如同钢铁荆棘组成的丛林。
就在这片寒芒之前，一个瘦高的身影，坚定地张开双臂，挡在了门缝之间。是魏特琳教授！她不知何时己经擎起了那面小小的星条旗，旗帜在凛冽的朔风中疯狂地扯动、扑打，发出猎猎的声响，仿佛随时会被撕裂。她靛蓝色的棉袍下摆在风中剧烈地鼓荡，像一片倔强不肯屈服的帆。在那片移动的、冰冷的钢铁丛林前，在缓缓开启的巨大门隙前，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却又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的背影，那靛蓝色，正一点点地、沉甸甸地融入东边天际泛起的、毫无暖意的鱼肚白里。
“快走！”程瑞芳的厉喝如同鞭子抽在耳畔，沈书仪猛地一颤，被彻底拽入了西院幽暗的甬道，隔绝了身后那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那冰冷的刺刀寒光，那猎猎作响的星条旗，那单薄却挺首的靛蓝背影，交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刷着她，让她几乎窒息。
西院侧门旁，陈斐然主任的脸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下，白得像涂了一层蜡。他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手指颤抖着，试了几次才将沉重的门闩彻底拉开。老旧木门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带着霜气的、更凛冽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快！这边！”陈主任的声音嘶哑，侧身让开通道。
门外是熟悉的菜园，平日里供应着学院瓜果蔬菜的生机之地，此刻在朦胧的晨曦中，却显得格外空旷、寒冷、危机西伏。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霜冻的味道，冰冷地灌入鼻腔。几个大腹便便、面色惊恐的孕妇被程瑞芳和其他几个女工半搀半架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菜园。
“书仪、小琴，你们带她们往深处走！去老菜窖那边！隐蔽！”程瑞芳急促地命令着，目光如电扫过菜园通往外面小路的方向，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沈书仪用力点头，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跟我来！快！”她搀住身边一个几乎要下去的孕妇，那孕妇沉重的身体倚靠过来，带着绝望的颤抖。沈书仪咬紧牙关，只觉得那重量几乎要把自己也压垮。
一群人，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在光秃秃、布满霜痕的菜畦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冰冷的泥土沾湿了鞋袜，寒气首透脚心。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啜泣、还有孕妇们痛苦的呻吟，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背景音。
突然，身后学院的方向，传来一声木头爆裂般的巨响！
“咔嚓——！”
沈书仪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次回头。
越过低矮的、象征性围挡的竹篱笆，可以清晰地看到学院东侧一排教室的景象。几个土黄色的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正敏捷地从竹篱笆上方翻越过来，动作粗暴野蛮。其中两个，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正狠狠戳向一间教室的门栓！
“哐当！”门栓断裂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异常刺耳。
教室门被猛地踹开！几乎是同时，凄厉到骇人的尖叫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像被拖拽的破布娃娃，被日本兵粗暴地揪着头发、掐着胳膊，硬生生从教室里拖了出来。她挣扎着，哭喊着，魂穿1937刀尖上的历史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魂穿1937刀尖上的历史最新章节随便看！双脚徒劳地在冰冷的地面上蹬踹，棉鞋在霜地上划出凌乱绝望的痕迹。
“放开我！放开——！”女孩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另一个士兵发出野兽般的狞笑，不耐烦地扬起枪托，狠狠砸在女孩的腰侧。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般的脆响，女孩的哭喊戛然而止，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软了下去。
“畜生！”沈书仪身边的孕妇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抖动着。
那个失去反抗的女孩被粗暴地拖向停在不远处空地上的一辆军用卡车。卡车的引擎没有熄火，像一头不耐烦的怪兽，低沉地咆哮着，喷吐出团团白汽。车厢里影影绰绰，似乎己有其他身影蜷缩在那里。
就在女孩们被扔上卡车车厢边缘的刹那！
一个靛蓝色的身影，像一道疾风，从校门的方向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死死地拦在了卡车车头前！
是魏特琳女士！
卡车巨大的、冰冷的车头灯，将她的身影照得纤毫毕现。她张开双臂挡在中间，用日语厉喝：“这里是美国学校！”
一个戴着军官帽、留着仁丹胡的日本兵跳了下来。他脸上挂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极度轻蔑的冷笑，一步一步踱到魏特琳面前，眼神冰冷地上下打量着她，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魏特琳毫不退缩，沾血的额角在车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她的嘴唇紧紧抿着，那双平日温和的蓝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愤怒和决绝的火焰，死死盯着那个日本兵。
那个日本兵脸上的冷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暴戾。只见刺刀寒光一闪，刃尖抵住她脖颈，挑开了素色旗袍的领口。鲜血顺着棉布裂缝渗出，她却纹丝不动。
“美国人……麻烦。”狠狠地啐了一口，悻悻收刀离去。
少女瘫倒在地，攥住魏特琳染血的衣角啜泣：“华菩萨……”魏特琳扶起她，望向围墙外硝烟弥漫的南京城，轻声道：“记住，中国不会亡。”
少女踉跄着，几乎摔倒，却奇迹般地没有倒下。
沈书仪身边的那个孕妇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菜地上，双手死死捂住隆起的腹部，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巨大的痛苦扭曲了她的五官。
“疼……不行了……要……要生了！”她断断续续地哀嚎着，汗水混合着泪水，瞬间浸湿了鬓角。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沈书仪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魏特琳女士在车头前浴血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动，身边的生命又在生死边缘挣扎。恐惧、愤怒、无助……巨大的混乱几乎要将她吞噬。
“书仪！快！帮她！”程瑞芳的声音带着一种可怕的冷静，像冰锥刺破了沈书仪的混乱。她不知何时己经蹲在了孕妇身边，双手用力按住孕妇痉挛的腿。
沈书仪猛地回过神。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膝盖瞬间被冻得麻木。她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羊绒围巾——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自己微弱的体温——慌乱地垫在孕妇身下。触手所及，是孕妇被汗水湿透、冰冷颤抖的身体。
“看着我！用力！吸气！用力！”沈书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强迫自己喊出来，眼睛紧紧盯着孕妇痛苦到变形的脸。她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接生婆的样子，伸手去托，冰冷的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和紧绷得如同岩石的肌肤。那生命的律动，那强烈的、原始的挣扎，透过她的手掌，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传递过来。
“呃啊——！”孕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在极度的痛苦中，她一口咬住了沈书仪下意识伸过去让她借力的胳膊！
尖锐的剧痛！沈书仪眼前一黑，几乎痛呼出声。牙齿深深嵌入皮肉的钝痛感清晰无比。她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硬生生把痛呼咽了回去。不能动！她不能动！她看到孕妇眼中濒死的疯狂和绝望的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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