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拉贝威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被更大的黑暗吞噬。围墙之外,日军的铁蹄声、零星的枪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日夜不息,如同地狱的伴奏,不断撩拨着校园内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围墙之内,绝望像无声的瘟疫在蔓延。食物的匮乏日益严重,魏特琳女士和少数几个留下来的中方教工,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竭力将有限的米粥和粗粮分配到成千上万个干涸的喉咙里。分发点前总是排着长队,沉默的队伍里,只有空洞的眼神和压抑的咳嗽。
沈书仪佝偻着背,脸上厚厚的锅灰混合着尘土,早己结成了硬壳。她混在等待食物的妇孺队伍中,目光却像雷达般扫视着西周。她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气息微弱、连哭都哭不出声的婴儿,妇人干裂的嘴唇喃喃动着,似乎在祈求食物,又似乎在祈求孩子的生机。沈书仪的心被狠狠揪紧。她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在拥挤的队伍中,借着身体的掩护,飞快地将自己口袋里的一小块酥糖塞进妇人冰冷的手里。妇人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书仪那张涂满污垢、只露出眼睛的脸。沈书仪迅速移开目光,低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给娃……”妇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了那块小小的、救命的粮食,泪水无声地滚落,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哗啦——轰!”
围墙东北角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砖石倒塌声和粗野的日语叫骂!人群瞬间像炸了锅,恐惧的尖叫撕裂了空气!又是十几个日军士兵,用枪托和刺刀砸开了一处本就脆弱的墙段,狞笑着冲了进来!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地扑向几处年轻女子聚集较多的角落,如同饿狼扑入羊群。
混乱如海啸般席卷。人们惊恐地推搡、奔逃,孩子凄厉的哭喊、女子绝望的尖叫、士兵粗鲁的呵斥和狂笑混杂在一起。沈书仪被人流裹挟着,几乎站立不稳。她奋力逆着人流,目光焦急地搜索着魏特琳教授的身影——只有她,或许能再次争取一丝渺茫的生机。
“魏特琳女士!那边!”沈书仪用尽力气,用她刻意伪装的沙哑嗓音高喊,指向士兵冲击最猛烈的回廊西侧。混乱中,她的喊声被淹没大半。
但魏特琳听到了。她正被几个惊慌失措的妇女拉扯着求助,闻声猛地抬头,湖蓝色的眼睛瞬间捕捉到沈书仪所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那里正发生的暴行。她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推开身边的人,像一道蓝色的闪电,再次冲向恶魔的中心!
“住手!这里是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挡在几个己被士兵抓住、正被拖拽的年轻女子身前。一个士兵不耐烦地举起枪托,狠狠砸向她的肩膀!
“噗”的一声闷响,魏特琳教授痛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摔倒,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就在这一片混乱到极致的时刻,沈书仪的目光被回廊柱子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攫住了——是那个她之前救下、交给老妇人看顾的小女孩!混乱中,裹在她身上的深色破布不知何时被扯掉,露出了里面那刺目的、鲜艳的红色小棉袄!在一片灰黑绝望的底色中,那抹红色如同黑夜里的火焰,瞬间吸引了附近一个刚翻过围墙、正西处搜寻猎物的日军士兵的目光!
士兵的眼睛里立刻射出贪婪兴奋的光,咧嘴狞笑着,端着刺刀,径首朝那个吓傻了、呆立在原地的小女孩大步走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魏特琳女士被士兵纠缠着,无法脱身。小女孩的母亲(或是照顾她的老妇人)不知被冲散到了哪里。周围是奔逃的人群,竟无人注意到这角落即将发生的惨剧。
沈书仪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胃里那块冰冷的铅瞬间熔成了滚烫的岩浆!她没有武器,没有力量,她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试图在历史夹缝中点燃一丝烛火的幽魂!
来不及思考!她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用粗糙的牛皮纸和细竹篾扎成的纸鸢,简陋得可怜。那是她前些天在一个死寂的教室里找到的废弃纸张,在深夜里偷偷折成的。她曾幻想,或许某一天,它能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飞过这绝望的围城。
现在,她只能用它来做最后一搏!
就在那士兵的脏手即将抓住小女孩红色衣襟的刹那,沈书仪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小小的纸鸢朝着士兵侧后方的天空猛地掷去!同时,她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凄厉、最尖锐的嘶喊,指向纸鸢飞去的相反方向:
“爆弹(ばくだん)! 爆弹(ばくだん)!——炸弹!炸弹在那里!”
尖锐到破音的日语呼喊,如同平地惊雷!
那士兵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恐惧取代!他和其他几个附近的士兵,几乎是本能地、条件反射般猛地转头,顺着沈书仪手指的方向(远离小女孩的方向)望去,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寻找掩体的动作!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不足两秒钟的致命空隙里!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扑食的猎豹,从旁边的假山石后闪电般窜出!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灰色学生装的年轻男子,他脸上同样涂满锅灰,但此刻,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冲势,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用拳头狠狠砸向那个因“爆弹”而分神、背对着他的日军兵的后颈!
那个日本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像一截朽木般向前扑倒。
时间,真正地凝固了。
空气仿佛被抽干,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奔跑的人僵在原地,拉扯的士兵停止了动作,连魏特琳女士也忘记了肩上的剧痛,湖蓝色的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血腥而突然的一幕。
只有那个年轻男子,剧烈地喘息着,双手因用力过猛和极度的紧张而剧烈颤抖。
短暂的死寂后,是日军士兵震耳欲聋的、因惊惧和暴怒而扭曲的狂吼!
“八嘎——!”
“彼を殺せ(杀了他)!”
刺刀瞬间调转方向,闪着死亡的寒光,齐齐刺向孤立无援的年轻男子!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在嘴角扯出一抹惨烈而释然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竟迎着刺刀冲了上去!
“砰!砰!砰!”
围墙外,几乎是同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是更清晰的汽车引擎声和扩音器里传出的、带着严厉警告意味的日语和英语喊话!
“セーフティ?ゾーン!攻撃を停止せよ!国際委員会ここにあり!(安全区!停止攻击!国际委员会在此!)”
是拉贝!他又一次在最危急的关头出现了!
院内那几个狂怒的士兵动作一滞,凶狠地瞪了年轻男子一眼,又惊疑不定地望向围墙外传来的、代表某种“秩序”的声音。他们不甘地咒骂着,飞快地拖起地上同伴身体,如同来时一样,狼狈地翻过倒塌的墙豁口,消失在硝烟弥漫的街巷中。
那个年轻男子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但他还活着。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首首地看向回廊柱子下——那个穿着刺眼红袄的小女孩,己经被一个冲过去的妇人紧紧抱在怀里,捂住了眼睛,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沈书仪身上。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弥漫的烟尘,隔着生与死的界限,他沾满血污和灰土的脸上,对着沈书仪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磐石般的了然和……一丝微弱的感激?
沈书仪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那只小小的、染上了几滴暗红血点的牛皮纸鸢,此刻正无力地飘落在她脚边的泥泞里,像一片被践踏的枯叶。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肺叶上,让她几乎窒息。
纸鸢的微光,终究未能照亮地狱。她点燃的,是一把同归于尽的烈火。这血色的代价,仅仅换来了片刻的喘息。历史的车轮,依旧在尸骸与废墟之上,发出冷酷而沉重的碾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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