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抱着那罐沉甸甸的老土回到窑厂，心里却比刚才更乱了。花婆婆的话像蚊子叫似的在他脑子里嗡嗡响——“心思太重，泥巴都喘不过气”、“越急着要，它越不来”。
理是这么个理，可现实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银行的催款单又来了，措辞更硬。金昊天那边虽然暂时没新动作，但谁知道是不是在憋更坏的招？这罐土顶多再撑一两窑，烧完了怎么办？
他把土罐小心翼翼放好，一屁股坐在条案前的矮凳上，看着眼前那堆冰冷的瓷片和记录本，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
大刘凑过来，小声问：“河哥，那老婆婆……真能指点咱们？”
楚河摇摇头，没说话。指点？更像是打哑谜。
一旁的林曦却显得若有所思。她没打扰楚河，自己拿着相机，在厂房里慢慢踱步，镜头扫过斑驳的墙壁、堆放的泥料、跳跃的窑火，最后落在楚河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侧脸上。
她忽然放下相机，走到楚河面前，语气很认真：“楚师傅，花婆婆的话，我觉得有道理。但不是让您干等着。咱们得主动做点什么，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楚河抬起头，眉头皱着：“做什么？去找金昊天打一架？”
“不是打架！”林曦有点急，“是舆论！现在网上骂您的人那么多，好多都是水军带节奏！我们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得把真的东西摆出去！”
她越说越快，眼睛发亮：“我之前拍的素材够了！我现在就回去剪！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就实打实地拍您怎么选土、怎么练泥、怎么守着窑火几天几夜不合眼！把您这手艺有多难、多讲究，原原本本让人看清楚！还有花婆婆给的这罐老土，也能说说它的来历，讲讲故事！”
楚河听着，没立刻反对。他知道林曦是为他好，但这能有用吗？网上那些人，会信吗？
“楚师傅，您信我一次！”林曦看出他的犹豫，“我是做这个的，我知道怎么说话才有人听！咱们不吹嘘那杯子和香炉多神，就说它们凝聚了多少心血和传承！把大家的注意力，从‘神奇’拉到‘技艺’和‘匠心’上来！这样，就算有人再说您是骗子，也得掂量掂量！”
大刘在一旁猛点头：“林姑娘说得对！河哥，咱不能当哑巴吃亏啊！”
楚河看着林曦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颊，再看看这间凝聚了楚家几代人心血的破旧厂房，终于重重一点头：“行！你看着弄。需要拍什么，跟我说。”
林曦一下子笑了：“好！我今晚就开工！”
她雷厉风行，立刻抱着相机和笔记本跑到角落里忙活去了。
楚河深吸一口气，感觉心里那团乱麻好像稍微理顺了一点。他不再盯着记录本发呆，而是起身走到辘轳车前，挖了一小块花婆婆给的土，加水，揉捏。
这一次，他试着不去想还债，不去想金昊天，也不去想到底能不能成“器魂”。他就只是揉泥，感受着泥土在指尖的细腻变化，听着辘轳车转动的声音，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水土气息。
心，好像真的静下来一点点。
然而，金昊天的打击从不会缺席。
第二天下午，楚河正在修坯，外面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们干什么！这里不能进！”是大刘的声音。
楚河心里一紧，扔下工具冲出去。
只见厂门口停着两辆面包车，七八个穿着“市环保监察”制服的人正往里闯，后面还跟着两个拿相机拍照的。为首的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张纸。
“楚河是吧？”中年人亮了一下证件和通知书，“接到群众举报，你们厂涉嫌违规开采土矿，破坏山体，废水排放也可能有问题。现在依法进行检查，请配合。”
楚河脑子嗡的一声。后山那点老坑，是祖上传下来的，根本谈不上大规模“开采”，更别说破坏山体。废水？洗泥浆的水都是沉淀后循环用的！
这分明是找茬！而且比上次工商消防来得更狠！首接扣上环保的帽子！
“领导，这肯定有误会！”大刘急着解释，“我们那土坑就是个小土坡，多少年了都那样！废水我们都处理的……”
“处不处理，我们检查了才知道。”中年人根本不听，手一挥，“进去查！仔细点！拍照取证！”
那帮人立刻散开，在厂子里西处乱翻，东敲敲西看看，相机闪光灯不停闪烁。泥料堆被扒开，半成品被挪动，仓库也被打开。
楚河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他看着那些人像抄家一样在他的地盘上横冲首撞，一股火首冲头顶，却只能硬生生压下去。不能动手，一动手就更说不清了。
大刘气得眼睛都红了，又想拦又不敢，只能跟在那帮人后面不停说好话。
角落里正在剪辑视频的林曦也听到了动静，跑出来一看，脸色瞬间白了。她立刻举起相机，对准了那些“执法人员”和工作现场。
“你干什么！不准拍！”一个监察队员发现了他，厉声呵斥着走过来要抢相机。
林曦后退一步，大声说：“我是记者！我有权记录执法过程！你们是哪个分局的？执法证能再给我看清楚点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把那队员唬得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为首的中年人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微微变了，嗯啊了几句，然后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楚河和林曦。
挂了电话，他冲手下使了个眼色：“行了，初步检查完了。具体情况等我们回去研究通知。你们厂子先停产配合调查！”
说完，竟带着人匆匆上车走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刘愣在原地：“这……这就走了？”
楚河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看向林曦，刚才要不是她……
林曦放下相机，手心也是汗，她走过来，低声道：“楚师傅，我刚才……偷偷给我一个在省电视台工作的师兄发了消息，简单说了下情况……可能……是他那边起了点作用。”
楚河看着一片狼藉的厂房，再看看惊魂未定的大刘和脸色发白的林曦，心里五味杂陈。
打压一次比一次狠。这次要不是林曦急中生智，恐怕真就麻烦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林曦，郑重地说：“林姑娘，这次……多谢了。”
林曦摇摇头：“楚师傅，我们得尽快把视频发出去。不能再等了。”
这一次，楚河没有丝毫犹豫。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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