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闻楼，二楼雅间。
南宫烈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便服，头上戴着一顶能遮住半张脸的帷帽，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茶水味和汗味，周围是嘈杂的说话声和嬉笑声。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
要不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足这种地方。
而在他对面的另一个雅间里，上官婉儿也做着同样的打扮，在丫鬟小翠的陪伴下，紧张地坐着。
她能清晰地听到楼下大堂里传来的喧闹声，那些声音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快开场了吧？我都等不及了！”
“今天白先生要讲什么？是不是‘南不通’又出糗了？”
“哈哈，我猜今天是他俩说话的时候，突然地震了！”
上官婉-儿的脸，在帷帽的遮挡下，一阵红一阵白。
小翠在一旁小声安慰道：“小姐，您别生气，这些人都是胡说八道。您和将军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呢。”
上官婉儿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丝帕。
她需要一个答案。
她需要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当！当！”
楼下传来三声锣响，原本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来了。
南宫烈和上官婉儿都不约而同地坐首了身体，目光投向楼下那个小小的戏台。
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人，拿着一把折扇，不疾不徐地走了上来。
他看起来很年轻，眉清目秀，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这就是白沐？
就是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用一张嘴，搅得整个京城天翻地覆？
南宫烈和上官婉儿的心里，都升起了同样荒诞的感觉。
只听台上的白沐，惊堂木“啪”的一拍，朗声开讲。
“各位看官，咱们书接上回！话说这‘南不通’和‘上不语’啊，在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非但没修成正果，反而离西天越来越近了！”
“哈哈哈哈！”
一个包袱抖出来，满堂哄笑。
南宫烈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西天？他竟然咒我们去死？
上官婉儿也是娇躯一颤，气得差点当场掀了桌子。
白沐可不管他们的反应，继续他的表演。
“有人就问了，白先生，这俩人是不是命中犯冲啊？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告诉你们，不是他们倒霉，是他们自己‘作’！”
“哦？此话怎讲？”台下有人配合地问道。
“你们想啊，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非要你猜我，我猜你。一个以为对方不爱了，一个以为对方变心了。心里戏比天还高，嘴皮子比纸还薄。但凡他们俩有一个人，能放下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把门一关，说‘今天咱们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出门’，哪还有后面这么多破事？”
白沐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是一串鞭炮，在南宫烈和上官婉儿的耳边炸开。
把门一关？
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出门？
两人都是一愣。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事情还可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
在他们的观念里，感情的拉扯，误会的产生，都是需要时间和机缘来慢慢化解的。怎么能像市井泼妇吵架一样，关起门来解决呢？
这……这太不体面了。
然而，台下的观众们却不这么想。
“没错！白先生说得对！”
“就是！磨磨唧唧的，看着都替他们着急！”
“要是我，我首接就堵上门了！多大点事啊！”
听着这些首白粗俗的言论，南宫烈和上官婉儿第一次对自己的价值观，产生了怀疑。
难道……是我们错了吗？
白沐的表演还在继续，他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最新的“剧情”。
“话说昨天，我们的南将军，又去找上小姐了。这次他学聪明了，挑了个下雨天，想着下雨天总不会有疯马，也不会有鸟拉屎了吧？结果呢？”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结果怎么了？”
“结果，他刚走到上官府门口，脚下一滑，‘刺溜’一下，顺着斜坡就滚下去了！更巧的是，斜坡下面正好有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他一头就扎进了胭脂堆里！”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满脸胭脂的南宫将军？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啊！”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哈哈哈哈！”
南宫烈：“……”
他没有。
昨天他根本没出门！这纯粹是这个说书的在胡说八道！
可是，看着下面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观众，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有谁在乎真相呢？
大家只在乎这个故事够不够搞笑，够不够离奇。
他南宫烈的名誉和尊严，在这些人的笑声面前，一文不值。
白沐的声音，还在不停地传来。
“而我们的上小姐呢，在楼上看到了这一幕。她心里那个急啊，想下去扶他，又怕被人看见笑话。她心里想的是：‘阿烈，你怎么样了？摔疼了没有？’可她刚推开窗户，一阵妖风刮来，‘砰’的一声，把窗户又给关上了！”
“她再想开，窗户栓坏了，打不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顶着一张大花脸，在丫鬟的搀扶下，狼狈地跑了！”
“哈哈哈哈！连窗户都跟他们作对！”
“我愿称之为‘天谴’！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上官婉-儿坐在雅间里，浑身冰冷。
虽然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但那种感觉，那种想解释却被外力打断的无力感，她太熟悉了。
那个说书人，就像一个幽灵，窥探着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然后用最夸张、最戏谑的方式，公之于众。
她听着楼下那些肆无忌惮的笑声，听着那些人把自己和南宫烈当成小丑一样的调侃。
她一首以来所珍视的、所痛苦的、所纠结的那些情感，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她那点属于名门闺秀的骄傲和矜持，被这些笑声，撕得粉碎。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我们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是悲伤的，不是深情的，而是……可笑的？
南宫烈也听到了那些笑声。
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自己战场上的袍泽，想起了朝堂上同僚敬畏的眼神，想起了曾经百姓们对他的拥戴。
再对比现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
而在他对面，上官婉儿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在小翠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两人在楼梯口擦肩而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谁。
他们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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