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那点刚冒头的、可怜的希望，又一次被他轻而易举地碾碎了，连一点碎渣都没有剩下。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个麻木的日夜。时间对我来说失去了意义，它不再是走向成长的阶梯，而只是一个需要我咬牙熬过去的、漫长的刑期。
我慢慢地变了。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硬化，在变冷，在死去。同时，另一股蛮横的、黑暗的力量又在我心口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离开的心，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龇着牙，变得越来越强烈，几乎要撑破我的胸膛。
与之相反的，是我的学业。课本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模糊、跳跃，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我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哪怕一分钟。知识？未来？这些词美好得可笑，与我何干？我的未来就是下一个周末，就是下一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折磨。
在学校里，我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睡觉是为了逃避清醒的痛苦，吃东西是为了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我和周围的一切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我看着他们笑，闹，为考试烦恼，为暗恋雀跃，只觉得无比陌生。他们的世界那么普通，那么光明，而我，早己被拖入了另一个维度的地狱。
我像一株渴望被看见的植物，既然无法向着光生长，那就只能扭曲着、用尽力气去长出尖刺，哪怕刺伤的是自己。
我开始打架。和一个嘲笑我身上有味的男生，在教室后排打得桌椅横飞。我下手狠极了，用指甲抓，用牙咬，像一头被逼疯的小兽。不是因为被踩中了痛处，而是疯狂地希望有人能问一句：“你到底怎么了？”
我学人抽烟。躲在厕所最里面的隔间，笨拙地点燃，呛得眼泪首流，肺部剧烈地收缩。我不是喜欢那股味道，我只是迷恋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和那口能让我短暂晕眩、忘记现实的烟雾。我甚至渴望那烟味能盖掉我身上仿佛永远洗不掉的、来自酒坊和他的气味。
我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对老师的训斥报以冷笑，和所有“不学好”的人混在一起。我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把自己往“坏孩子”的模子里按。
我做的这一切，与其说是叛逆，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绝望的嘶喊。
我在用堕落的信号弹，向这个世界发射我最痛苦的求救讯号。
看啊！ 看我啊！ 我不对劲！ 我很痛苦！ 救救我！
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大人，不是用责备的眼神，而是带着一丝疑虑和关切，走过来，认真地问我一句：“疏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但是，没有。
我所有的“表演”，所有的“出格”，落到他们的眼里，只换来一个轻飘飘的、盖棺定论的标签：
“青春期叛逆。”
他会在饭桌上，带着一种仿佛很头痛又无奈的表情，对母亲说：“看看你闺女，现在像什么样子！真是越大越不服管了！”
母亲则会皱着眉头，用一种我早己熟悉的、不愿深究的语气附和：“是啊，这孩子，怎么突然就这么叛逆了，愁死人。”
甚至连学校的老师，在请了几次家长后发现毫无作用后，也放弃了。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嫌弃和淡漠，仿佛我己经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叛逆”。 这个词像一盆温水，兜头盖脸地浇灭了我所有燃烧自己发出的烽火。
它那么“正常”，那么“普遍”，以至于我所有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痛苦，都被消解成了这个年龄孩子“理所当然”的任性胡闹。
他们轻松地用一个词，解释了我所有无法言说的黑暗。 他们也用一个词，彻底关上了那扇我拼命想撬开一条缝的门。
原来，就算我把自己摔碎了，摔得砰砰作响，在他们听来，也只不过是青春期一段嘈杂的背景音。
没有人听得懂我的嘶喊。 我的监狱，不仅上了锁，还完美地消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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