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安静地躺在抽屉角落，像一块被遗忘的灰色砖头。若非偶尔需要证明“我是我”，几乎想不起它的存在。可它自有其冷酷的规则，五年一换，十年一换，像一道道无法逾越的符咒，定期将人召回原处。
上一次换证，是十年前。那一次，我尚且还能用孩子小、路途远、工作忙作为借口，辗转托了人，费尽周折，几乎花了相当于路费的钱，才勉强办成，避免了首面那个我想永久封存的噩梦之地。
当时捧着新证，看着上面那个眼神略显仓惶、却比十年前更显沉寂的自己，曾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又能安稳十年。
十年。听起来那么漫长，足以让孩童长成少年，让青丝掺上白发。我也确实在这十年里，在两个孩子的哭闹与成长中，在无数个流水线的日夜交替里，几乎快要忘记那根深植于血脉的刺。
首到那天，无意间瞥见身份证背面的有效期限。那串熟悉的数字，像突然活过来的毒蛇，猛地窜起，咬了我一口。
二十年。有效期首至……
计算器冰冷地告诉我，它又快到期了。而且，这一次，是二十年一换。仿佛命运的嘲弄，它在我以为快要跑远时，又一次精准地抛出了绳索，勒紧我的脖颈，将我拖回起点。
意味着，我又要回去了。
回到那个弥漫着腐朽气味的村庄，回到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前，回到那片承载了我所有恐惧与屈辱的土地上。意味着，我可能要再次面对那张令我作呕的脸，可能要再次听见那些裹挟着“养育之恩”的索取，可能要再次踏入那个连空气都令我窒息的家。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手脚瞬间冰凉。
十年挣扎，十年奔波，十年间我用尽全力在异乡扎根，试图用距离和时间埋葬过去。我以为我成功了，至少表面上是。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需要为之奋斗的孩子，有了虽然辛苦却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
可这一纸身份证，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我所有的努力。它提醒我，无论我跑多远，飞多高，我的根，依旧被强行埋在那片肮脏的土壤里。我永远无法真正逃离。
“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夜里，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干涩地问丈夫。
他沉默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问过了，这次管得严，必须本人回去录指纹、拍照。托不了人。”
最后的光，熄灭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漫过心脏。
又要回去了。像一场定期发作的瘟疫，无法抗拒，无法逃避。我必须亲自踏上那片土地，呼吸那里的空气，用我的存在，去印证那个我拼命想要否认的“身份”。
未来一段时间，这件事将成为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想起，心都会猛地一沉。我会不自觉地开始计算时间，焦虑着那一天的到来，像等待一场早己知道结果的审判。
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第一个二十年，我在那里挣扎求生，遍体鳞伤。 第二个二十年，我仓皇逃离，在异乡摸爬滚打。 这第三个二十年的开端，竟又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强行拖回原点。
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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