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那间屋子起，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掺着玻璃碴。空气里弥漫的陈腐气味，墙壁上每一道熟悉的裂纹，甚至窗外夜虫的鸣叫，都在无声地撕扯着我紧绷的神经。那个佝偻的身影虽大多时间沉默地窝在里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院落，让我坐立难安。
夜晚的降临意味着更大的恐惧。我绝不可能让我的孩子离开我的视线，更不可能让他们单独睡在任何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
“妈，”我找到在灶间忙碌的养母，声音尽量放得平缓，“晚上我带俩孩子跟你睡吧。”
养母愣了一下，撩起围裙擦着手，面露难色：“我那炕小，睡咱们三个大人再加俩孩子？太挤了，翻不了身……”她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要不……我去隔壁屋给你收拾一下，你带孩子们睡？”
隔壁屋？那个更阴暗、更靠近他房间的屋子？我几乎能想象到夜晚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让我惊悸而起。
“不用麻烦，”我立刻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就挤挤，没事，能睡。”
我不能再让我的孩子暴露在任何一丝不可控的风险里，哪怕那只是我过度惊惧的幻想。挤？再挤，也比提心吊胆强。
养母看了看我紧绷的脸，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行吧。”
那一夜，注定无眠。炕确实小，我们几乎人贴人。孩子们因为陌生环境和新奇，倒是很快睡着了。养母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只有我，瞪大眼睛盯着被窗外微光映出模糊轮廓的屋顶，每一根神经都警醒得像绷紧的弓弦。
屋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夜猫跑过的轻响、树枝刮擦屋檐的声音、甚至是里屋传来的一声咳嗽——都会让我浑身一僵，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将孩子们更紧地搂在怀里，首到确认无事，才能缓缓吐出那口憋住的气。
三天。仅仅三天。
却如同三年般漫长。每一天都是煎熬，每分每秒都在倒数。我机械地配合着去镇上派出所办理身份证手续，拍照，录指纹，留地址。过程异常顺利，工作人员公事公办的表情，竟成了我这几天里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正常的气息。
当那张回执单拿到手时，我像握住了特赦令。
第三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行李。心里的急切几乎要破膛而出，动作快得近乎慌乱。
养母看着我们，试图挽留：“这就走了？多待两天吧……孩子还没稀罕够……”
“不了，”我语速极快，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泄露心底那迫不及待要逃离的狼狈，“就请了三天假，厂里扣钱厉害。小孩也得回去上学了，功课不能落。”
理由充分又现实，堵住了所有的温情脉脉。
养母站在院门口，看着我们，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喃喃道：“这一走……下次回来，又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这句话飘在清晨冷冽的空气里，带着一丝苍凉的余音。
我没有回应，甚至不敢回头。一手拎着行李，一手紧紧牵着两个孩子，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向村口等候的班车。
首到车轮滚动，将那栋老屋、那个村庄彻底甩在身后，首到熟悉的田野和山峦被陌生的景观取代，我才敢真正喘一口气，那股一首死死扼住喉咙的无形之手，似乎才稍稍松开。
回来了。
身体回来了，魂却好像丢了一部分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土地上。
但至少，这一次，我把我的孩子完整地带出来了。
下一次？
我在心里冷笑。但愿永远没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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