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牵着两个孩子，重新踏进出租屋那狭小却熟悉的空间时，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才猛地袭来。紧绷了三天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几乎站不稳的疲惫。空气里飘着自家厨房淡淡的油烟味，不再是老家那令人窒息的陈腐气息，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仿佛刚从水下挣扎出来。
婆婆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我们，脸上露出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咋没在家多待两天？”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包，又弯腰去摸孩子们的头，“哎呦，看看这俩，回一趟外婆家，玩野了吧？”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婆婆，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旅途见闻和新奇发现。
我站在原地，婆婆那句寻常的问话，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勉强维持的平静。那三日的惊惶、恶心、无时无刻的恐惧，如同被惊动的浑浊底泥，瞬间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能说什么？难道要说我日夜提防那个所谓的“外公”，怕他像毁了我一样毁了我的孩子？难道要描述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难道要撕开那血淋淋的过往，吓坏眼前这个一心只想过安稳日子的老人？
不能。
那些肮脏和不堪，是我一个人的战争。它们必须被死死摁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绝不能泄露出来，污染我现在的生活，吓到我的孩子。
我极力压下喉咙口的梗塞感，脸上挤出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带着点疲惫的笑容，语气轻松得像是只是出门逛了趟街：
“嗨，身份证办得挺顺当，一下就弄好了。想着请一天假扣一天钱，心里不踏实，就赶紧回来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回去，不差这一两天。”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符合我一贯“抠门”、顾家的形象。
婆婆果然没起疑，只是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就知道心疼钱！回去一趟也不容易，多住两天又能咋样……”她絮叨着，转身去给孩子们倒水，拿路上买的零食。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片惊涛骇浪缓缓平息下去，只留下冰冷的、沉重的余烬。
“以后有的是时间回去”。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的刺痛。没有以后了。除非天塌下来，我绝不会再主动踏进那个地方一步。那片土地，那个院落，那个人，于我而言，不是故乡，是刑场。
但这场面话必须说得漂亮，说得天衣无缝。生活需要粉饰，太平需要维系。真相往往太残酷，残酷到会撕碎眼前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安稳。
我弯腰，假装整理行李，掩饰住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瞬间泛红的眼眶。
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他们正在向婆婆展示从路边捡来的奇特石头。
这就够了。
我的恐惧，我的挣扎，我的不堪回首，就让我一个人默默吞咽下去吧。只要他们能永远这样笑着，活在阳光下，以为世界本该如此简单温暖。
至于那个“家”，就让它永远留在“以后”吧。
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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