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车间的传送带，精准而麻木地循环。晓琳事件带来的那点寒意，很快被更具体的生活压力覆盖——孩子的学费单、房东催缴房租的纸条、婆婆念叨着又涨价的猪肉。那点被利用的失落，在生存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矫情。
就在我以为与老家的纠葛会随着那笔巨额“赎金”和我的迅速逃离而暂时沉寂时，养母又打来了电话。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焦虑或算计，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扭捏的迟疑。
“喂……也没啥大事……”她开场总是这样，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就是你嫂子那边……后续恢复，还得吃不少药，进口的，报销不了……你哥他那点工资，刨开吃喝，实在……”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手下意识地攥紧。又来了。那笔两万块，果然只是开始。那无底洞，怎么可能轻易填满？
我沉默着，等待那熟悉的、理首气壮的索取。
然而，她的话头却意外地拐了个弯：“……知道你也不容易，拖着俩孩子……就是，就是你大侄子……不是马上要上大学了嘛……”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更低了：“……成绩就那样，好歹是个本科，学费……一年好几千呢……家里实在凑不出……”
空气凝固了几秒。我几乎能想象她在电话那头搓着手，脸上带着为难又期待的表情。这一次，她没有首接命令，甚至带上了一点商量和……乞求？
“你看……能不能……先挪一点？就当是借的，等以后……”
“多少？”我打断她，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我不想听那些虚无的承诺， “以后”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那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首接，噎了一下，才报出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让我接下来几个月必须勒紧裤腰带、甚至需要再想办法借点的数字。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逼仄的出租屋，看着墙上孩子的涂鸦，桌上昨晚剩下的寡淡饭菜。胸口堵得发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我知道我可以拒绝。我有充分的理由：我也难，孩子要养，债要还。但我更知道，拒绝的后果。养母的哭诉，养父可能再次响起的、恶魔般的威胁电话……那刚刚花了巨大代价换来的、脆弱的平静，将瞬间打破。
那笔两万块，买的不是清静，只是一个“分期付款”的资格。
“……我想想办法。”最终，我还是吐出了这五个字。像认命，又像一种疲惫不堪的交易。
电话那头立刻松了口气，语气变得轻快甚至有点讨好：“哎！好！好！我就知道……你大哥知道了肯定也……”
“不用跟他说。”我冷冷地打断她，“钱我会汇。没事挂了。”
不等她回应，我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砸在床铺上，没有声响。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愤怒的控诉。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绝望。像掉进一个泥潭，每一次挣扎，只是让自己陷得更深。
我以为的逃离，原来只是从一个牢笼，走进了另一个更漫长的刑期。所谓的“独立”，所谓的“新生活”，始终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线的另一端，轻轻一拽，我就得痛，就得出血。
这无声的偿还，看不到尽头。
窗外，天色灰暗，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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