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款单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落入邮局柜台后的铁盒里。经办人员敲下最后一个印章，“哐”一声轻响，为这次交易盖棺定论。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凭证回执，指尖冰凉。又一笔钱，离开了我的账户，流向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深渊。
过程熟练得令人心酸。没有犹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了最初的愤怒和不甘。像完成一项规定动作，麻木，精准，带着一种认命后的死寂。
回出租屋的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路过菜市场，嘈杂的吆喝声、鱼腥味、腐烂菜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我在一个摊贩前停下，目光扫过那些蔫了的青菜和价格稍贵的肉类，最终只称了一把最便宜的豆芽和两块老豆腐。
手里的回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熨烫着所剩无几的底气。每一分不必要的开销，都成了罪过。
推开家门，婆婆正在厨房摘菜，孩子们趴在小凳上写作业。一切如常，弥漫着一种拮据却安稳的烟火气。他们不知道，这个家刚刚又被抽走了一股重要的支撑。
“妈，晚上炒个豆芽，再炖个豆腐汤吧。”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
婆婆抬头，看了眼我手里的菜，又迅速瞥了我一眼，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应了一声：“哎，好。”
她或许猜到了。家里突然紧缩的开支，我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每次接完老家电话后的低气压……这些都无法完全掩饰。只是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生活的艰难早己教会我们，有些伤口，撕开了只会更疼，不如盖上布，假装看不见。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身旁丈夫沉重的呼吸和窗外隐约的车声，我盯着天花板上一块模糊的水渍，久久无法入睡。
那笔钱，汇出去了。能换来多久的安宁？一个月？两个月？首到下一次“紧急情况”的出现？嫂子后续的治疗，侄子的学费，乃至将来可能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它们像一串早己设定好的程序，会准时启动，向我发出索求的指令。
我仿佛看到一根无形的绳索，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我的身上，另一端牢牢系在遥远的故乡。每一次汇款，就像被迫拉着这根绳子又收紧了一环。我拼命向外挣扎，却只是在原地踏步，甚至被勒得更紧。
逃离成了一个可笑的口号。物理上的距离毫无意义。那根用血缘、恩情、恐惧和愧疚编织成的绳索，拥有超乎想象的韧性，穿透千里，依旧能精准地捆绑住我的现在和未来。
我以为的独立，不过是获得了在更大一点牢笼里喘息的权利。我所挣的每一分钱，似乎都预先被标定了归属——一部分用于维系眼前这个家的生存，另一部分，则必须定期上缴，去填补那个原生家庭巨大的黑洞。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一个绝望的绳结。
我闭上眼，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被反复掏空后又强行塞满沉重沙砾的麻木。
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我依旧要早起，去车间消耗掉又一天的光阴，去挣取那点微薄的、早己被预先瓜分好的薪水。
循环往复，看不到出路。
绳结越勒越紧，而我，甚至己经习惯了那窒息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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